有兩件事，常常讓我從夢中驚醒。
一件是當兵時連長吹的緊急集合哨哨音，另一件是那些年參加過的成人自學高考。
緊急集合的哨音，每每是在東方還未發白的黎明時分。
訓練一天後，睏倦加疲憊，我和我的戰友們還在酣睡，忽然，一陣“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的哨聲把我們全都驚醒。
哨音一陣比一陣緊，一陣比一陣近，一陣比一陣刺耳……
當過兵的人都知道，“緊急集合”意味着什麼：這種急促的哨音一響，無論此時你在幹啥——不準開燈、不準發出聲響、摸黑穿衣、打揹包、蹬鞋、扎腰帶、背子彈帶、背飯包水壺、到槍櫃抓自己的那杆槍……
最多在一分半到兩分鐘的時間迅速到操場集結後，狂奔至下一個集結地，距離一般都在七八公里，乃至十多公里。
我不是一個優秀的兵，每次緊急集合都要拉全班的後腿，要不是跑着跑着揹包就散了，或是跑了一大截才發現忘帶一件什麼東西。
最丟人的是，我已經很努力了，但當我第一時間奔到集結的操場時，全連已經跑的無蹤無影。黑暗中，我一個人一邊沮喪地追隊伍，一邊思忖着一會兒老兵們的譏笑和班長那張黑穿了的臉是什麼樣子。
還沒到等到復原，不知不覺中，我已開始十分懼怕緊急集合的哨音，甚至常常在夢中被哨音驚醒。
現在，雖然離開軍營已經四十多年，在夢中被緊急集合的哨音驚醒已不止三兩次。好在驚醒後發現自己是在家中舒適的'席夢思上，驚出的一身冷汗頓時變成一習涼嗖嗖的濕潤。這時定要再翻一下身，確定一下是夢魘着了，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方落回它該呆的地方。
有人説常常出現夢魘，是“鬼壓身”，得避諱什麼什麼；也有的人説是與睡姿有關，換個姿勢就好了；百度説，這與一個人的休息狀態和精神壓力大有關係，每個人一生中都會遇到夢魘的情況，這些都是正常的，但是如果經常夢魘，那麼就要注意了，這有可能是心理疾病。
我是一個無神論者，自然是不相信七説八説，但就是弄不明白我已離開軍營多年，怎麼還常常做這樣的夢，難道當年的緊張情緒有這麼嚴重的後遺症？
這究竟是一種心理疾病呢，還是一種情結？
再過幾天就是“八一建軍節”，今年是建軍九十週年，戰友們定是要隆重地聚會一下。那時，我們又敍“緊急集合”時，相信大家都會為有這樣的“夢”而百感交集。
常常被夢魘的另一件事，是那些年的自學高考。
也就是那種臨要上考場了，忽然發現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或是一拿到卷子，一道題都做不來，腦袋裏不僅是空白，而且還有大大小小的星星在飛。
惶恐不安的，還因為擔心這是最後一場考試，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一急，急得手撓腳蹬，醒了。
我學歷不高，連國民教育的高中都沒讀過，更不要説是上大專院校了。
説來也不怨我。因為小學還沒完全讀完，文革就開始了，休學兩年後進了初中，雖然勉勉強強讀到畢業，但自知什麼東西都沒學到。只記得語文課的篇目裏有《紅燈記》和《智取威虎山》那樣的文章；英語是我最頭疼的課，到畢業時就學會了一句LongliveChairmanMao!
後來下鄉當知青，再後來當兵復原，二十歲之前的四、五年，應該是學文化長知識的最佳時期，可惜蹉跎掉了。
雖然國家後來恢復了高考，咱這樣的能考上嗎？再説，另一付擔子——家庭、孩子、工作、事業已悄然壓在肩上。
其實，也不怨誰。我這人從來就沒有過什麼遠大的理想，也沒有過“大學夢”。小時侯甚至不知長大了想做什麼，而那時同齡的孩子已學會豪壯地説“長大了要當科學家”、“長大了要開飛機”。
記得當年參加自學高考，完全是形勢所迫，環境逼人，加之單位鼓勵，朋友慫恿和自己心血來潮。
有人説被動地去做一件本不是自己喜歡做的事，比起主動去做那件事，要多費好幾倍的時間和精力，如果基礎又不好，就更難了。
所以，剛下決心參加自學考試時確實有很多擔心，害怕讀不下來，半途而廢。報考時，不敢把檔位掛高了，報了一個中專班，還是全脱產的。誰知，兩年半的時間，居然輕輕鬆鬆地拿到中專文憑。自我感覺潛力還大，不甘心就此罷休，趕緊又去選修大學的課程。
誰知這一腳才真正踏上自考的艱辛之路。
記得八八、八九、九零那三年，我幾乎就沒進過電影院、劇場，沒去看過一場球賽，沒有開開心心地去逛過公園……業餘時間幾乎全在讀自考的書籍。
參加過自考的朋友都知道，自考的最大困難是沒有專業的人輔導，全憑自己死記硬背或幾個好友偶爾交流一下學習經驗、交換一些輔導資料。不過，每到臨開考的前幾天，大家再忙也要到單位請幾天假，聚在一起復習複習。那幾天可好看啦，聚在一起的夥伴們，找一塊清靜的地方，各自在自己的角落鋪開“攤子”，除了教材之外，還有大摞大摞、花花綠綠、厚厚薄薄的各種輔導材料；加上紅藍鉛筆、圓珠筆、鋼筆、尺子等工具，一個狹小的空間儼然就像一個指揮作戰的司令部。
大家聚在一起的目的，除了不枯燥、有興趣外，最大的好處就是互相打打題，猜猜今年可能考的重點是什麼。
雖然每年都沒有打準過要考的重點是什麼，但這已經成了習慣。
自考大學沒有捷徑可走，無論那門學科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自考之艱辛，無疑給自考者帶來的壓力是巨大的。有的人一門課連考三次，甚至連考三年也過不了關，其後果不僅是白白浪費了時間，而且還一次次地傷害着考者的自尊。我現在之所以常常被明天又要開考的“惡夢”驚醒，也就是因為曾經有過單科三考不過的親歷。
由於自學高考確實太艱難，有時看書真的是把人看得頭昏腦漲，神經兮兮。記得那年獲得自考大學文憑時，我曾發誓不再翻書。
然而，明天不再考試，我卻沒有“解脱”！
是的，人生的軌跡偏偏不是你想怎麼設計，就怎麼發展。當年自考的目的雖然是狹隘的，閲讀各類叢書也只是希望獲得一塊“敲門磚”，但就是這麼一折騰，我從此愛上了閲讀，也就是這麼一場被動的應戰，我與文學結上緣。《增廣賢文》裏有句話説得好：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現在，我不僅十分喜歡翻書，而且已經把自己收藏的書籍示為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確實是這樣，如若不是為了應考，當年我也不會擠出那麼多時間去閲讀許多中外書籍；如若不是自嘲自己是笨鳥先飛，現在也就仍然不瞭解我國近當代發生過的那些重要事件。
任何事情總是有得便有失，自考那些年所獲得的知識，與現在偶爾夢魘着明天又要上考場相比較，我覺得這種“夢魘”還是值得的。
況且，夢魘之後醒來時的輕鬆踏實，比做了一個“黃粱美夢”還愜意。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