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已過了霜降，緊接着就該立冬了。太行山的紅葉在火紅了一陣子後已開始凋疎，秋天就要遠去了，得趕緊抓住這最後的時光，儘可能多的把她的美麗攝入雙目，儲存在腦子裏，以對她的回憶而使單調的冬天變得繽紛多彩。又一個週末到來了，該到哪兒去訪秋呢，頗費思量。正躊躇間，妻打來電話説，聽説此時洛陽嵩縣伏牛山銀杏樹的黃葉最盛、最美，問我去不去。去，當然要去，賞過了太行山的紅葉，再賞伏牛山的黃葉，豈不妙哉！
在豫西南卧着一頭牛，這頭牛大極了，據説有八百里，它的大名叫做伏牛山——嵩縣就位於伏牛山腹地。我和妻子、女兒隨户外旅行團在星期五傍晚出發，驅車六百餘里，於子夜時分抵達嵩縣白河鎮，在農家賓館草草吃了飯，即在颯颯秋風中入夢，以養足精神，待天明後欣賞伏牛山的美景。
翌日一大早，我們乘車來到了下寺村。下寺村之名，源於此地的古剎雲巖寺。雲巖寺肇建於唐，經歷代增修，至明代達到鼎盛，據説當時與洛陽白馬寺、登封少林寺、開封大相國寺齊名，並稱“中原四大名寺”。可惜，盛極一時的雲巖寺，竟毀於明末的戰火。在霏霏秋雨中，我們來到了下寺。下寺雖名寺，其實簡陋的可憐，三間殘破的低矮屋宇，中供釋迦摩尼佛。據我的經驗推測，有下寺，也應該有上寺——譬如有上海，對應的就有下海、有內黃縣，相應的即有外黃縣之類。問村民，果然有上寺，上寺在前面伏牛山主峯之一龍池曼下的山坡上。上寺與下寺原同屬於雲巖寺，由此可以想象古云巖寺規模之大了。
雲巖寺雖淹沒在歷史的風煙中，但當年寺中種植的銀杏樹如今卻名播遐邇。現存的銀杏樹樹齡在五百年以上的有數百棵，在千年以上的有六十七棵，其中，最年長的一棵年齡已達兩千二百歲了。它們在下寺周圍的山坡上，民居旁，巍然矗立。挺立的樹幹，風霜蒼古，數人合抱；虯枝縱橫，黃葉燦爛，金蓋凌空。一棵棵古銀杏，猶如一個個金裝的古佛。樹下金葉平鋪，恰似燦燦金毯，令人不忍下足。秋風中，秋雨裏，樹樹黃蝶翩翻，不時有黃蝶飛落無聲，常常聞成熟的白果落地鏗然。金天、金地、金樹、金葉，人都變成金人，心也變成金色的了。這裏是金色的世界，盡顯自然的大美，盡展生命的絢爛！
離了下寺，繼續前行。山道彎彎，道邊的白河也許是怕人寂寞吧，一路多情的叮叮咚咚的伴人徐行。行走在山道上，真如行走在“山陰道上，目不暇接”。兩邊山崖上，青的是綠樹，黃的是銀杏葉與山菊花，紅的是紅葉和山茱萸，一幅幅畫圖隨着前行的腳步，徐徐在眼前展開。這裏的山菊花格外多，開得特別豔、分外香。叢叢簇簇，在山崖上搖，在道旁笑，在水邊顫。我痴想，不知與陶令家的菊花相比，哪個開的更好？一定比李清照家的黃花好，因為她家東籬的黃花太過淒涼了。忽見一個美麗的姑娘從身旁走過，正驚訝在這深秋時節,她竟然穿着窄衣短裙時，忽見她長髮披散的頭上有幾朵菊花在輕顫，映襯着一張美麗的笑臉，心裏不禁感歎，青春真美好!菊花黃，紅葉更火紅。漫山遍野，有的淺紅，有的深紅，有的鮮紅，有的就真的是一棵熊熊燃燒的火樹了。説是層林盡染，最恰當不過了。如果説紅葉是火，那麼觸目皆是的山茱萸就是八卦爐火中九轉的仙丹了。山茱萸的果實比大豆略大，長圓形，顏色為硃紅色，晶瑩玉潤。此時，山茱萸的樹葉已經落盡，只有一串串已成熟的山茱萸在山坡道旁和山居中閃耀。不禁讚歎，山茱萸，瑪瑙樹！更有一種植物叫紅蓼，其葉、枝、莖通體為紫紅色，紅的驚心動魄。與植物的絢爛色彩相比，最奇的是白河的石和水。白河，從字面上看，應當皆是白石、白水才名副其實。其實不然，有一段最令人驚歎，墨色山崖，墨色石岸，墨色石河牀，彷彿流着一河鬆墨。尤其是其中流水集成的深潭——我稱之為墨池的，最令人驚歎。我去過歙縣，見過歙硯，墨池石的玉潤細膩、透出的神祕光澤，真如歙硯。其中的清水，也呈墨色，山上的景物倒映在水中，猶如一幅輕搖變幻的水墨畫。面對此情此景，我恍然明白了，伏牛山這幅神祕的山水畫，是用如椽的巨筆蘸着這硯池中的煙水，和着太陽的光色潑灑而成——只是不知這丹青大家為誰。他是誰呢？嘿嘿，我猜到了，但是，我就是不告訴你。
過了幾面坡，轉了幾道彎，小雨停了，太陽出來了，猛抬頭，望見一座山峯，峭拔兀立，聳出羣峯之上，上連藍天，雲騰霞飛，奇景變幻無窮。妻子和女兒驚呼連聲，妻激動地説：“那兒也許住着很多神仙吧？”我也激動地回答：“當然了，肯定住着很多神仙！”歎賞間，不禁想起蘇軾的詩句來：“東方雲海空復空，羣仙出沒空明中。蕩搖浮世生萬象，豈有貝闕藏珠宮”。被請來當嚮導的當地山民説，那就是伏牛山主峯之一，叫龍池曼。因山頂有水池名龍池，此峯因而得名——雲巖寺上寺就在龍池曼山麓。山頂常年雲霧繚繞，尤以下雨時雲霧最盛，也最奇。怪不得呢，山頂有龍宮，山麓是佛家，氣象自是不同凡間了。先前我們還為下雨而有怨言，現在看來真是太幸運了。多謝上天眷顧，懷着急切的.心情，加快了前行的腳步。
前行來到了一個岔路口，一條是水路，另一條是陸路，我們選擇了走水路。説是水路，其實是一條山澗，怪石嵖岈，流水潺潺。溯流而上，兩邊高山畫圖不足，細瀑飄練，秋水鏡明，竊竊私語。溪流中，時見寸許小魚自在逍遙，紅黃落葉漂過，隕落的白果上下浮動。巨石旁，溪水側，一棵黃櫨，猶如一個巨大的火炬，照紅了山澗，照紅了人們的笑臉，惹得人們紛紛與它合影——以至於它至今還在我的眼前熊熊燃燒呢。行進間，眼前一亮，驚喜的發現一羣黑白小山羊跳石越溪，咩咩戲耍。水流石轉，曲曲彎彎，一幅畫，一曲歌，一首詩。
手腳並施，眼耳賞不足。出了山澗，上了山坡，向雲巖寺上寺攀登。又出了幾身汗，終於到了雲巖寺。眼前的雲巖寺上寺卻令人大失所望，片瓦無存。在山坡的台地上，颯颯秋風中，瑟瑟荒草裏，只有一個首已殘缺的巨大贔屓還是當年的遺物。摩挲着它背上馱着的後人所刻石碑，仔細辨認，見古云巖寺字樣，其餘字跡漫漶不清，不可識讀。古老的贔屓，忠誠的贔屓，你是否在回憶當年雲巖寺曾經的殿宇巍峨、香煙裊繞、晨鐘暮鼓、梵音滿山飄的盛景？這就是曾經名列中原四大名寺的雲巖寺嗎？不見了雲巖寺，只有當年栽植在寺中的一棵棵千年銀杏，依舊披着夕陽，櫛着秋風，散落在山坡上，閃耀着金燦燦的光芒。此情此景，令人浩歎！抬頭望，龍池曼高峯無語，飄渺的雲霧依舊不停地變幻着五彩的神祕。可惜無路可攀，也無黃鵠之翅，不能到龍宮裏坐一坐，不能與神仙論論道，談談玄！痴想着，懷着遺憾的心情，由山路離開了雲巖寺上寺遺址和龍池曼，走上來時的路，重新置身於熱烈的畫圖之中。
我走了，伏牛山！雖然我們只是短暫的相逢，又匆匆的別離，但你燦若雲霞的銀杏、野菊花，如火的紅葉、紅瑪瑙般的山茱萸，淙淙的綠水和峭聳縹緲的龍池曼……你的絢爛與多情，已深深刻鏤在我的腦海中。此後，每當我閒暇的時候，或者是快樂的時候，或者是煩悶的時候，或者是睡覺前，或者是睡醒一覺後的深夜，甚至於睡夢中，我都會把你的美麗徐徐的播放，慢慢的欣賞，細細的品味。你信嗎？絢爛的伏牛山！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