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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與原野的散文隨筆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2.47W

煙苗,這是母親最嬌貴的一個孩子。才開春,母親就為它們忙碌起來。她準備了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小窩,四四方方地用石頭砌起來,把最好的土壤放進去,撒下煙種子,早早晚晚地伺候着。幾天過去,新芽就密密麻麻地冒出了土壤,一撮撮,一簇簇,一羣羣地熱鬧着。太陽火辣辣的時候,母親為她們蓋上補過丁的破牀單,為它們遮陽避日,太陽一落山,母親就揭開澆水,讓它們透氣。擔心早上有清霜,母親在天黑前就用油布蓋上,生怕它們冷着凍着,又在上面加蓋了層破棉襖爛衣服。反反覆覆好幾個白晝黑夜以後,終於看到一片生機勃勃的綠色。它們被小心地移栽到營養袋裏,就着袋子裏那些腐質有養分的土壤,一天天地長大。長出兩隻耳朵,三隻耳朵,到第四隻耳朵探出頭來,就是把煙苗移栽到煙地的時候了。

少年與原野的散文隨筆

田野裏,山坡上,處處都是大人帶着孩子們忙着栽煙的景象。有雨水落下還好些,就了老天爺的賞賜,省去了肩頭挑水的重活路。沒有雨水也不能影響栽煙的節令,背水或是挑水,一遍遍地往返於地裏和水源點。村子裏的水源點是在一個山洞裏,要打着電筒或是點着火把下一百八十級台階,才能到達水邊。我最害怕老天不下雨,那樣我們的肩膀上要蜕層皮。母親説,才是澆點定根水,要不了多少的,別一個二個給我喪巴着臉,像個苦瓜似的。

來來往往的路上,田地裏,前腳趕着後腳,挑水的洞裏也是桶碰着桶,人擠着人。塑料薄膜在風中扯得山響,鋤頭下去的地方,灰塵從這片土地奔跑到那片土地,大人小孩們的呼聲叫聲被風送出很遠。背苗的,打塘的,理墒的,蓋膜的,澆水的,各有秩序。等把母親親手培育的這些寶貝們安頓好新家以後,就要看老天的臉色行事了。有雨的時候,我們是狂歡的,一切有天罩着養着。乾旱的日子,我們就是累死的小黃牛,看着一瓢瓢水澆在地裏,呼啦啦就不見了。大地就像一個渴壞了的孩子,正等着我們餵飽,張着嘴咬着瓢就不肯鬆口。如果不讓這些煙苗們喝個痛快,它們就要以赴死的表情來嚇唬我們。有時,明明看着是真要死去了,澆了些水,第二日又鮮活起來。有時,看着鮮活的樣子,第二天,它們又要死去了。為了它們的死活,我們似乎早已忘記了自己的死活。在母親的吆喝聲中,我們常常在烈日下,不停地擔着水,從水源點到自家的土地上,不計次數地往返。

母親比我們更勞累,她不僅要給煙苗澆水,施肥,還要查看它們是否有病有蟲,她永遠忙得腳底板翻天。待雨水落下時,我們就能輕鬆些日子了。最不幸的是,老天一不高興,下了一場冰雹,母親的臉色就會比黑鍋煙子還難看。在歎息和愁苦中,我知道,我們的學費沒了。通常,老天是恩賜我們的,地裏的煙苗常常長得比我們的個子還高。大片大片的葉子,母親就像看到了她的希望。她為它們梳頭剪腳,清理那些影響煙葉質量的底葉黃葉,修去它們的枝枝蔓蔓,耐心地等着它們長。

煙葉差不多成熟的時候,我們的暑假也就到了。那一望無際的煙地,下無雜草,上無叉葉,被母親打整得清清爽爽,像個等待着出嫁的大姑娘,清秀明豔。母親帶着我們揹着籃子,把成熟的葉片扳下來,平整地放進籃子裏。那是我一生難忘的日子,它們周而復始地存在我每個漫長的暑假裏。每隔幾天,必須要重複一次。晴天去地裏,我佝着腰扳煙,在一起一落之間,煙葉上那些稠黏的東西就粘在我的頭髮上,衣服上,手臂上。一池的清水可以輕鬆洗好我的衣服和手臂,而我的長髮就成了難以打理的疼痛,一梳子上去,就是一地尖叫的眼淚。母親説,戴個帽子或是頂塊頭巾吧,可那些老舊的東西怎麼能配得上一顆少女愛美的心呢。我寧可忍着疼痛,也要把我烏黑順溜的長髮紮成馬尾或是任性地披在肩上。母親就説,一個姑娘家家,不聽話,疼死也是活該。緊接着又是一頓説爛了的舊話,無非是若想偷奸縮懶不幹活,就要有好好學習的決心,長大了別害她貼賠嫁粧嫁到大山裏還招人嫌棄。

若是遇上雨天,我們在雨的歇停之間勞作,在一塊天設地造成雨篷的巖石下面躲雨,看着雨滴從發尖滴落下來,細雨濛濛的天空像是書裏的江南。如果雨一直不肯停下,我們也淋着細雨忙碌,偶爾穿上一回雨衣,但一身的累贅會讓勞動變得十分無趣。我很是不喜歡那一身的泥濘滑濕,濕透了的身體被一陣冷風侵入肌骨裏,不由得激凌凌地打起了寒顫。在幾個驚天動地的噴嚏後,有時,我就很脆弱地病了。病了的日子,更加不舒服,我寧可不擇晴雨地站在煙地裏跟着母親勞作。

通常我是不敢太抱怨什麼的,因為母親的嚴厲苛責。她總是不失時機的插播她的人生宣言,在我們説起太陽的毒辣,暴雨的無情時,她就教育我們要好好讀書,一腳走錯,百腳就踩歪了。那時候,我好像望見了無邊無際的辛苦,我的未來正像母親一樣,起早貪黑地不停勞作,要花許多時間來幹這些重複的勞動。通向大山外面的橋只有一座,許多人拼命地往上面擠,我不知道我會不會落在水裏,做一個自己厭倦的人。我有時就很憂傷,常常在去挑水的路上,歇一回長長的氣,坐在一棵開滿白色碎花、香氣襲人的大葉女貞樹下,久久地發呆。

製作煙葉的過程很複雜,它們涉及到外婆的紡車,外公的鋸子。而我們,只要把煙葉放在一個小木板上,小木板平放在雙膝上,用一把一頭長着幾顆針的小工具,從左到右地劃破煙葉背面那根最大的莖,工作就基本算是完成了。剩下的工作,大人們不放心孩子們去做。我卻非要試着辮煙葉,母親沒想到的是,我這一上手,才不久的時間,我就成了辮煙葉的快手能手,需要兩個人理煙供應我一個人辮。那些麻花樣的細繩線,在我左手右手的上下翻動之間,很快就辮完一竿整齊的煙葉了。

當那些金黃的煙葉從烤房裏出爐的'時候,那香噴噴的味道,確實有些讓人心怡陶醉。我不知道是誰發明了香煙,才讓大地上生活着的子民們那麼忙碌辛苦。對剛學過那句古詩“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深有體悟。這些澄黃的香煙,與我父親嘴上的旱煙是那麼不同,就是在那一刻,人們生活的高低,我就有了初淺的認識。無論別人把土地上生活的我們,讚美得多麼高尚,我們也只能以一種勞苦來換取我們活着的資本。土地是乾淨的,它生長出我們想要的一切。原野上生活的人們是辛苦的,他們用汗水來喚醒向上的力量。在此之前,我沒有聽説過,有人的理想是為了離土地更近一些。唯有那些與泥土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們,在坐享榮華之後,會以一種懷舊的心態來融入泥土,緬懷它們曾給我們帶來的一切。

煤油燈下的夜晚不是寂靜的,微弱的光芒正照耀着我們的勞動,我們要讓那些被火烤得蜷縮着的煙葉有一個舒展的姿勢,然後把它們分類整理後,按級別出售。換得我們的學費、雜費、書費、伙食費。當然,偶爾也能犒勞一下我們的腸胃,羊肉和牛肉的美味就是在一個豐收的季節才抬上桌子的。那是一種無可比擬的幸福時光,像午後的陽光照在綠綠的青苔上,安然,靜美。就在那一時刻,我幾乎可以十分滿足地承認,這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父親告訴我,其實,我們只要好好唸書,以後可以天天過上這樣的日子。

那些沉甸甸的用烤煙的金黃換來的錢,滋養了我們的學業,我們沿着土地跨過大山,走到了水泥鋼筋鑄就的城市裏,終於過上了天天有美味的日子。烤煙已漸漸脱離了母親的生活,她再不用為孩子們的開學而發愁了。而父親卻在一場未知的疾病裏,狠心地丟下了我們,與那塊煙地融為一體,像是守望着那些我們用煙葉換來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