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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若柳絮因風起散文隨筆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1.09W

今夜,庭院靜悄,小窗幽寂。偶有風來,帶着絲絲清寒。一場初雪搓綿扯絮、散漫交錯着,輕輕地叩醒了沉睡的夜。遠處的山,近處的樹、窗下的竹;還有屋頂,亭台、小巷,無不被那一襲聖潔的銀裝素袍包裹着。在這個滿庭蕭瑟,葉落草枯的冬季,雪是蒼天賦予大地潔白的禮物。白得通透澄澈,白得驚心動魄、白得無暇且靜美。這個冬夜,也因了窗外那一片片不染纖塵,粉粧玉琢的靜美,而透着詩意的纏綿。

未若柳絮因風起散文隨筆

在古人看來;靜聽雪落,圍爐詩話,是一種心情;烹茶對酒,吟雪唱酬,是一種閒趣。

雪落在詩人高駢窗前,便有了,“六出飛花入户時,坐看青竹變瓊枝。”的閒情逸致。雪落在詩人岑參筆下,就有了,“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壯美。雪落在白居易的茅屋,便有了,“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把酒言歡的激情。

愛極了東晉女詩人“謝道韞”那句;“未若柳絮因風起”。想來,千百年前的那一場雪事,是落在了謝道韞心裏的。從她的詩句我讀不到半點冬季,山寒水瘦,萬物皆枯的淒冷。這不是一個適合花開的季節,但是,我卻彷彿看到,那唯美娟秀的詩句裏,有花吐豔,柳垂鞭、風緩送、絮飛飄。

謝道韞——(又作謝道藴),字令姜(生卒年不詳),東晉時人。是宰相謝安的侄女,安西將軍謝奕的女兒,也是著名書法家王羲之次子,王凝之的妻子。謝道韞才學過人,甚是聰慧、且勇敢果斷、品味高雅,為東晉著名的女詩人。

據《世説新語》中記載:謝道韞很小的時候,有一回和兄弟姐妹們在一起玩耍,適逢下雪。叔父謝安興致大起,指着漫天飛雪問孩子們:“白雪紛紛何所似?”侄兒謝郎立即答道:“撒鹽空中差可擬。”而道韞悠然神思後道:“未若柳絮因風起。”謝道韞加入了自己的遐想,將飛雪比喻成柳絮。因其比喻精妙而受到眾人的稱許,也因為這個著名的故事,謝道韞與漢代的班昭、蔡琰等人,在中國古代才女榜上雄踞千年。而“詠絮之才”也成為後世文人墨客稱讚,有文才女性常用的詞語。這段事蹟亦為《三字經》“蔡文姬,能辨琴;謝道韞,能詠吟。”所提及。

曹雪芹《紅樓夢》第五回“金陵十二釵正冊,對林黛玉和薛寶釵的判詞雲:“可歎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裏埋。”其中“詠絮才”引用的就是東晉才女謝道韞的'故事。

宋代詩人“蒲壽宬”曾賦詩大讚謝道韞:“當時詠雪句,誰能出其右。雅人有深致,錦心而繡口。此事難效顰,畫虎恐類狗。”本詩大意是説:晉時才女謝道韞當日吟誦出的“未若柳絮因風起”,有誰能超過此句優雅天成的完美意境?那些閒情雅緻的人,雖文思優美,辭藻華麗。但是,像謝道韞這樣有林下之風的詩句是很難效仿的,只怕畫虎不成最終反類犬。

謝道韞夫君,王凝之——善草書、隸書。先後出任江州刺史,左將軍、會稽內史。卻信五斗米道,平時喜好踏星步鬥,拜神起乩。謝道韞嫁到王家以後,雖然對夫君的信仰大有不滿之意,但還是克盡婦道,温、良、恭、儉、讓,樣樣做到。王羲之全家都認為她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媳婦。

謝道韞不僅詩文寫得出色,並且具有很高的思辯能力。對玄理也有很深的造詣,且善於言談。

書聖“王羲之”的三兒子“王獻之”傳其衣缽,頗得其真諦,被後世並稱“二王”。晉代多風流名士,狂狷有之,瀟灑有之、不羈有之、博學有之……但多喜清談,高雅。一炷香,一盞茶、一杯酒,便可不分白天黑夜地談論不休。王獻之也不例外,常邀文苑中博學多才之人來府邸相聚。高談闊論,不亦樂乎。

有一天,王獻之在廳堂上與客人談議,有些辯不過對方。此時身在閨房內的謝道韞聽得一清二楚,很為小叔子着急,想幫他一下。然而,封建時代“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又限制女人不能隨意拋頭露面。謝道韞就讓婢女在門前掛上一簾布幔,遮住自己。然後就王獻之剛才的議題,引經據典,圍繞主題進一步發揮,與對方繼續交鋒。她立意高遠,旁徵博引、臨危不亂、論辯有力,最終客人理屈詞窮而甘拜下風。因此,謝道韞的文才氣度,令王獻之倍加折服。

謝道韞在王家平淡地過了十幾年,此時東晉王朝氣數已盡,孫恩、盧循,起義爆發了。當時夫君王凝之信仰五斗米道,已經到了痴迷的地步。面對強敵進犯,不是積極備戰,而是閉門祈禱道祖能保佑百姓不遭塗炭。還對諸將佐説:“我已請得道祖允諾,派遣天兵天將相助,城池可保無虞,賊兵一定會自取滅亡”。

謝道韞對丈夫迂腐的行為,多次勸諫,王凝之一概不理。由於毫無防備,孫恩大軍長驅直入,衝進會稽城,王凝之及其四子一女全部被殺。謝道韞目睹丈夫和兒女蒙難的慘狀,雖然悲痛欲絕,但舉措鎮定。她命令婢僕執刀仗劍,組成一支小小的突擊隊伍,奮起殺賊。但終因寡不敵眾被俘,此時她還抱着只有三歲的外孫,劉濤。謝道韞對孫恩厲聲喊道:“大人們的事,跟孩子無關,要殺他,先殺我!”孫恩此前就聽説過謝道韞是一位才華出眾的女子,今日又見她如此毫不畏懼,頓生敬仰之情。非但沒有殺死她和外孫,還派人將他們送回會稽府邸。

《泰山吟》

峨峨東嶽高,秀極衝青天。

巖中間虛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非復匠,雲構發自然。

器象爾何物,遂令我屢遷。

逝將宅斯宇,可以盡天年。

諸多古代女詩人的詩作,多以陰柔見長,宛轉細膩見勝。而謝道韞的這首《泰山吟》雖不及她的詠雪句著名,但從整首詩詞的意境,可見其文才氣度非凡。讀之有,衝靜、玄遠、曠淡、自然英發,不讓鬚眉之感。《晉書》本傳記她的詩句,風韻高邁、神情散朗、有林下風氣。

謝道韞的詩詠泰山,一開始就大氣磅礴的描寫了泰山逶迤而上,直衝雲天的氣勢。而後又描寫泰山自然天成,造化之功的獨特。既傳神且有動感的表達了,她對峨峨泰山的最高讚美,對巍巍東嶽的無比景仰之情。在她高山仰止之際,也觸發了自己的身世之感,因景而動情。她雖然質問世事無常,時運造化,何以使她屢遭遷謫流離。但是,她並沒有由此歸結於自傷自憐的身世哀歎。而表達的是置身山川天宇,樂享天年,將有限之生命融化於無限之美景的希望胸懷。

果真如此詩所云:家破人亡寡居會稽的謝道韞,並沒有因那次劫難,而自艾自憐地幽怨生活。豐富的內涵,閲歷的沉澱,使她更加人情練達,知性成熟。她把一切悲傷隱忍於心裏,依然那麼地淡定從容。莘莘學子時常前來向謝道韞請教,此時她已逾知命之年,曾在堂上設一素色簾幃,端坐其中,款款而談。雖然未曾設帳授徒,但實質上從事着傳道、授業、解惑的工作。受益的學子不計其數,都以師道尊稱她。

謝道韞是一道至美的風景,至美的風景也是一種高雅的存在。她脈脈的情愫,飄逸的心懷,還有那詠絮的才華;無論世事如何變化,永遠也不會被湮沒在茫茫的風煙裏。

張愛玲曾説過,人生三大恨事;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夢未完。

確實,那些濃粧豔抹,外表華麗、以媚俗姿態吸引男人眼球,卻胸無點墨的女人們;正如張愛玲的二恨,有色無香的海棠。而像謝道韞這種,博學多才、品位高雅、聰慧睿智的才女,卻如這冬日裏的一片雪花。雪花雖然不是花,卻能在寒風凜冽之際、萬物皆枯之時,給人間,幽潤純美,浪漫柔和、不染纖塵之感。

雪花是蕭瑟寒風裏的清雅飄逸;是靜穆嚴冬裏的蓬勃生機。世人愛雪,賞雪、吟雪,更欣賞如雪花般的女人;你品她的詩是香,讀她的故事是香,賞她對生活的態度也是香。真正的香是從骨子裏緩緩散發出來的,裊裊娜娜,疏疏淡淡、餘香不盡、回味無窮。正所謂;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

流年暗度,歲月輾轉;今夜,雪落傾城。那枝頭輕柔的雪絮,被微風緩緩吹起,紛紛揚揚,飄飄灑灑;依稀還似當年謝家的那場飛雪。此刻,再讀那句;未若柳絮因風起;那鼎銘竹簡中的千年心緒,那曠古悠遠的無限詩情。緩緩地從歷史深處,踏雪而來。頓覺,拂去黑夜的寂寞與冬日的淒涼,彷彿沉浸在人間四月天的香夢裏。輕風微起,猶如香風拂面;雪花落地,猶如柳絮沾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