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發黃的記憶，在歲月的侵蝕中，悄然隱去；而那條河，那條家鄉的小河，年復一年潺潺東流，始終沒能流出我的三寸柔腸。
心中流淌的那條河，默默無聞，樸實無華，像平凡而又滿懷温情的母親，哺育了一代又代的村裏人，見證記錄了我們兒時成長的足跡。故鄉的村子背山面水，小河宛如一條飄逸的銀色綢帶，從村前蜿蜒而過；清甜的河水，供養村裏人和牲畜繁衍生息。
記憶中的小河，明淨，清澈，美麗，她是村裏孩子們玩耍的遊樂場，亦是孩子們身心健康成長的好夥伴。
每當春風輕輕吹響第一聲口哨，小河便歡笑着帶給人們春的消息，她催發堤岸上高大挺拔的楊柳泛出新綠，給人們帶來新的希望。村裏人對樹木像善待人一般，他們沒有大興土木，亦不會亂砍濫伐。在他們呵護下，河岸上綠樹成林，茂盛參天。有了茂密的大樹和綠茵如毯的草灘粧扮，小河變得異樣光彩美麗。美麗的小河，隨着四季變換着迷人的風姿。
春天的小河，温婉恬靜，温柔而多情。温潤的河水，引來一羣水鳥，悠閒地遊弋嘻戲。岸邊一棵棵形態各異的楊柳生機勃勃，隨風起舞，那滿眼鵝黃色的綠呀，如煙如霧，讓人迷醉；林間小鳥鳴叫，枝頭雀燕呢喃。河灘上綠草如茵，野花遍地，金黃色的蒲公英花像滿天繁星撒落綠水碧草間，它們眨巴着眼睛招來一羣小蜜蜂翩翩起舞，嚶嚶嗡嗡熱鬧非凡。這時候的小河景色不足以用美麗來形容，她輕盈明快的色調，怎不是一幅妙手繪出的水彩畫？
要説春天的小河是嫻靜的，那麼夏天的她卻是活躍的。炎熱的夏季，小河是孩子們納涼玩耍的好地方。適逢暑假，孩子們有足夠的時間到河邊過把癮，他們三五成羣結伴而至，給小河增添了無窮的活力。河邊的樹木翠綠欲滴，鬱鬱葱葱。一些大樹像是小河的守護神，斜卧水面，繁茂的枝葉像巨大的綠傘遮掩着半個河面，樹陰下的河水，清涼見底，可見一羣小魚小蝦嬉遊其間。河邊躺着幾塊大石板，那是洗衣服用的。小姑娘們把白皙的雙腿浸入水中，騎在石板的一頭洗衣服，兩手搓得嚓嚓直響，小辮子隨着身子在肩頭晃動跳躍；她們有的説着話，有的哼着曲，手中的活兒始終沒停下來。把衣服搓洗完畢，然後到河中心讓大水漂洗衣服上的泡沫。她們雙手拽着衣服的一端，其餘部分漂在河面，讓流水任意衝着、漂着，看着水面上漂着的乾淨衣服，她們的那個樂呀，全都寫在了臉上。漂洗完畢，同伴們相互幫忙擰乾水分，把衣服平着鋪開晾曬在草灘上。五顏六色的衣服，在綠草地的映襯下，成了朵朵盛開的巨大鮮花。姑娘們的活計算是做完了，接下來便可盡情地玩耍。她們要麼在河中沖洗長長的頭髮，要麼在河裏玩水嬉戲，要麼去樹林採摘野花，把採的小花串成花環，戴在頭上，笑聲在林間迴盪。
男孩子比女孩子更喜歡去小河玩耍，但大點的男孩子在玩的時候還要兼顧放牛放羊。他們把牛羊趕到樹林，任其悠哉遊哉地吃草，然後自己扒光衣服，像泥鰍鑽進水裏，扎猛子，捉魚捉螃蟹，水花隨着他們跳躍着，歡唱着。小點的孩子沒那麼大本事，羨慕、佩服地跟着大的，幫他們拿裝魚用的傢什，跟了大半天，全是為人服務，自己倒一無所獲，但心裏倒都樂意。等他們玩渴了，順手掬一掬清涼的河水吸取嘴裏，那甘甜的味道樂開了小嘴巴。
有的孩子玩夠了水，鑽進林間去捕蟬。捕蟬的網是他們早已準備好的。長長的竹竿，一頭扎着用鐵絲彎成的圓圈，像盤子一般大小，把圓圈部分在屋檐或牆角的蜘蛛網上繞一繞，讓它成為一張小小的網，這樣就可以用來網蟬了。河邊大樹上蟬聲不斷，悦耳動聽，引來一幫捕捉它的小殺手。小孩子很機靈，照準正在大聲叫喚的蟬，很謹慎地、悄無聲息地把長竿上有蜘蛛網的那端壓過去，蟬劇烈地掙扎着，吱吱叫着，可已經難逃那張羅網。
太陽慢慢偏西，遠處傳來高聲叫喊孩子乳名的聲音，那是母親在喚孩子回家吃飯。農村人嗓門大，可以在幾百米以外的地方大聲喚孩子，聲音大得像高音喇叭一般。他們的房屋一般都在高台上，以至聲音傳得很遠。聽到叫聲，孩子們對小河心有不捨，但想到回家遲了會捱罵捱打，就只好戀戀不捨而滿心歡喜地回家去。孩子們陸續回家了，小河在夕陽的映照下，漸漸恢復了寧靜。
要説春天的小河景色是一幅美麗明淨的水彩畫，那麼秋天的小河便是一幅蒼勁厚實的油畫。高遠的藍天，悠悠白雲，蒼勁挺拔的黃葉大樹，激盪翻滾的河水，再加幾場綿綿秋雨，更是給小河平添了幾分清冽。這時的小河，有如一幅飽含詩意的巨幅畫作，也許只有大手筆的油畫家才能揮灑出如此蒼健渾厚之作。
冬天的小河，是一個冰封雪凍的世界，蒼蒼茫茫一片。偶爾有飛鳥掠過河面，偶爾有孩子在河面滑冰戲耍，四野是那麼靜……小河靜默着，用深邃的目光注視着我的故鄉，深情守望着村莊的兒女。
然而，此去經年，當我再次重歸故里，滿懷欣喜來到小河旁時，映入眼簾的她竟然暮氣沉沉，昔日的光彩蕩然無存。河水依然汩汩流着，細小的水流失去了往日的歡笑，微弱的流水聲如泣如訴。她不時散發着刺激鼻味道，污濁的水裏沒有魚蝦為伴。岸邊樹木依稀可數，樹下的草灘千瘡百孔，垃圾成堆。殘敗、孤獨的小河，再也看不見淘氣小子捉泥鰍，再也看不見小丫頭水裏洗衣裳，只看見河道里有幾隻淘沙船在不停地吼叫着，轉動着；運沙的汽車在忙碌奔跑着。
我不禁惋惜和痛楚。難道，是歲月侵蝕了小河的容顏？難道，家鄉的小河，一如人的生命，也會百年而終灰飛煙滅嗎？ 難道，家鄉美麗的小河，只能永遠流在記憶中流淌？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