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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優秀高中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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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了場小雨,天邊的角上滾過幾聲雷鳴。我聽到的時候還不知道已近清明。

清明優秀高中散文

今天媽媽在屋子裏忙忙碌碌包水餃、打紙錢的時候,我知道又一年的祭奠儀式開始了。看着那些夾着綠色頁的一摞摞的黃紙箋,在被稱作打紙葉子的小木棍的敲打裏,印上一個個五分錢的印痕,然後在媽媽手指的挪移裏變成押着花邊的扇面狀,我覺得熟悉又陌生。陰陽兩隔,或許隔的僅僅是不同的形式,就像這紙箋一樣,在那邊它被當做貨幣。我蹲在一旁小聲央求媽媽,讓我跟着去吧。媽媽仍舊熟練快速地挪移着手指,嘴上沒有答應,只是説,你去做什麼呢?

往年的時候,我不曾去過,在記憶裏是如此,彷彿那是大人們的事情,小孩子不能摻合,就像大人説話小孩子插嘴一樣忌諱,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是想去的,以前也和媽媽提過,但是被她回絕了也就不去堅持,可見那份想不夠強烈,也不夠明晰,像是一種模糊的認知。就像現在我央求媽媽一樣。

小姑姑急急忙忙走進屋子的時候,我單單打了個招呼,但是我知道她來了我説去,媽媽就不好回絕我了,彷彿小姑姑帶給了我家族的底氣,我隱隱能覺得我們同姓的力量,會帶給媽媽一種無形的壓力,而這種壓力像是一種礙於情面的理所應當。媽媽不讓我去是為我好,但是她不能剝奪我這種體認的權利,而這種權利是我的姓氏給我的,儘管這種牽扯隱隱約約,從來沒有在我的生命裏狠狠紮下根來,但是我會在某些時刻恍然體會到,就像這清明時分。

果然,小姑姑聽見我的話,就理所應當地説:“去吧,去吧,她想去就讓她跟着去吧。”

媽媽有點訕訕地笑了,然後就應允了。我的感覺是對的,像舌尖觸到醋汁的時候味蕾的驚覺。

三個人走在街巷裏,姑姑和媽媽都拎着東西,媽媽用黑白方格的包袱包了那些紙錢,姑姑的籃子裏挎着酒品、水果,器皿,她們不讓我拿着,我在她們眼裏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拐了一個街角,我們看到了大姑姑,她一個人低頭在街頭的石階上等我們,周身的氣場裏帶着點尷尬,她抬起頭望了望我們,又望了望了我,我笑盈盈地喊了大姑姑,而媽媽和小姑姑徑直往前走,她們之間有我不懂的糾葛,有我就算設身處地、換位思考也不懂的結,很難解開,更不可能理順,在我看來“大人”有時候的邏輯是怪的,怪到只能一個人懂,就他們自己才會懂,所以彼此間就有了隔閡。但是這些都和我沒關係呢,我是個孩子,孩子都是無公害的“植物”,所以我儘管隨了自己心意,對誰都親親熱熱,即便是媽媽,也不怕礙着她的情面呢。在家族裏,這都是多麼玄妙的事情,玄妙到我敢肯定自己根本就無從知道,那是一種神祕的物質吧。

變作我們四個人走在路上,我和大姑姑走在後面,我看得到大姑姑的方口布鞋、小碎花的青色外套。大姑姑和小姑姑都是從城裏趕回來的,我能看清她們施了黛色的眉、敷了淺淺的粉,但是一步步踏進田野的泥土,我就只看到她們背影裏的鄉野氣,就像大姑姑外套上的小碎花一樣親切。我記得去世的爺爺在世時和我講過,講過大姑姑小時候在家勤懇地掙工分,爺爺給她買了一雙燈芯絨的黑色方口鞋,鞋面上繡着一朵紅色的小花,這是大姑姑給我的印象,一個喜滋滋看着鞋面上的小花的小姑娘,即便她現在燙着頭髮,滿面時尚,我依然願意跟在她身後看她邁出的步子,像個小姑娘一樣,輕快又勤謹。

我自顧自地想着這裏那裏,她們也全然不理會我,媽媽和小姑姑説着話,我很快就跑到她們前面去啦,我熟悉上山的路,儘管我不知道怎麼去墳地。但是我不願意抬頭看遠處,我知道我一抬眼就看到到處的缺口,那些水泥廠、大貨車把一座好好的青山弄得面目全非,所有的生機和神奇都成了煙塵滾滾、車輛轟鳴。但是這是春天呢,昨天一場小雨的緣故,並沒有多少飛塵,我依然很樂意眯着眼睛想象這座山的從前,從前的從前,在爸爸小時候,這裏是漫山的樹林,兔奔鳥鳴,一樹樹槐花像層層疊疊的雲朵,嗅一口會讓人暈眩,那馥郁的香氣濃郁得像蒸騰的煙雨,醉了一片又一片的鄉民;還有碩大的蝴蝶,像美人巴掌大的臉頰,一朵朵飛舞着如同飄散的花蕾;還有帶着彩色大尾巴的山雞,咕咕鳴叫着飛起,像是一朵不會墜落的煙火,這都是我聽來的神話。因為在我小時候的'時候就只能跟着老奶奶看路邊的槐樹,拿着長長的杆子打槐花,還有可以煎蛋的苜蓿草、開得鮮豔的打碗碗花,有星星點點的小紫蝶熱烈地飛舞在草叢裏。可是現在,周遭都是灰撲撲的塵土,除了麥田幾乎看不到綠色,就連那些栽植的小樹也是周身的泥灰,偶爾有蹲在高壓線上的鵓鴣。

我們沿着山路繞過了一片小樹林,沿着田地的地頭慢慢走,上上下下彎彎曲曲,踩下了一些重疊的腳印,雨後的土壤是鬆的。我家的墳地就在一片小樹林裏,爺爺去世的時候,爸爸來這裏給爺爺挖墓穴,我就站在旁邊看着,耳朵裏能聽得到鐵?碰到泥土的聲響,那是兩年多前的夏天的事情的了。而現在我站在這片樹林裏,卻只能聽到不遠處大貨車的轟鳴,那是可以屏蔽掉的聲響,剩下的就是孤零零的落寞,像這些光光的小樹。我傻傻地站在兩個凸起的墳包前,看着周遭的陌生,半環紅土山崖,面對一片開闊,據爸爸説,這是好風水,是爺爺的爺爺看下的寶地。而爺爺的爺爺就葬在這片土地上。

我只見過爺爺的爸爸,就是我的老爺爺,我見到的老爺爺已經是垂垂老矣,只會聽老奶奶的話,吃飽飯就安安靜靜坐在房前的石階上曬太陽,他不怎麼説話,當然也就更不怎麼和我説話,那時候他們在小小的我的眼裏都是神話,像老奶奶講得“皮子”的故事一樣,聽上一百遍還覺得驚詫。等我長大了,聽爸爸講起他們的時候,那些神話就成了武俠,風雲變幻裏的豪氣和瀟灑。爸爸説,爺爺的爺爺不知道名,他帶着資財來到這個村落,獨門獨户地融進了這裏的家族,所以我總對我的姓氏耿耿於懷,還膽大妄為地和爸爸説,説不定咱都不姓彭的呢。那個風姿綽約的亂世裏,不知道埋藏了多少祕密。到了老爺爺這一輩,這座山的大半地產還是我們家的家田,年少時候的老爺爺就喜歡當街走馬,騎着紅鬃大馬圍着村莊風馳,八歲娶妻,九歲續絃,成年後又取了第三房媳婦,也就是我出自書香門第的老奶奶。爸爸説,老爺爺的第一個媳婦娶進門十八歲,聰慧得不得了,一手女紅巧奪天工,一塊布一晚上就能變成一身可體的衣裳,後來懸樑自盡,就因為給老爺爺放走了一隻麻雀。這個故事被我變幻成了很多故事,而我始終不知道真相。媽媽和我説,那個巧媳婦的墳塋就在那個大壩之下,她沒有資格進我家的墳地,卻得到了風光厚葬,好像這就彌補了當年老爺爺頑童劣性害她香消玉殞的過失,貌似大壩要建的時候政府來通知我們家去遷墳,老爺爺只是和子孫們説了一聲:“那墳埋了我們家好幾十畝地的金銀呢。”可是沒人應他。那時候已經八十多歲的他還記得當年賣了幾十畝地才平息下那小媳婦家的怨氣,只是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他一夜豪賭就輸盡了家財,也正因為此,才家徒四壁得了一個貧農的成分。歷史總是充滿偶然,禍福相依的理論大概要追溯到老子的時候,相比這些,我更願意相信一些冥冥中註定的悲喜,像老爺爺總安然地坐在門前曬太陽一樣,人生的河流經過了無數的平原險灘,終究要東流入海,或許復還。

我走神的時候,媽媽和姑姑們已經把黃紙壓在了墳頭,除了兩個凸起的墳頭外,還在不遠的平地處各壓了兩張,我只站在一邊看着,弄不清那些儀式,只見媽媽在姑姑們用石塊壓住的黃紙上又撒了些土。之後媽媽讓小姑姑圍着墳地劃了一個半圈,留了一個出口。然後水餃、瓜果、酒品、點心都擺上,酒盅卻差了一個,媽媽就把白瓷束腰的小酒瓶放在了一個位置。擺着擺着媽媽就後悔不迭地埋怨自己忘了帶香,而我不知道上香的意義,只是媽媽對我説的:“不然我回家去拿吧。”絲毫沒有理會。我只好默默站在一棵樹邊看她們燒紙,那一摞摞的黃色紙錢燃着小小的火苗,火光帶着閃爍的温柔,不知道是不是黃色的緣故,這些明火總讓我覺得帶點昏暗,我想象不到它們的温度,只覺得更像是燃燒的月光,很快那一張張黃色燃成灰黑色的灰燼,在迎面吹來的煙霧裏像正在起飛的翅膀,又像是些小灰蝶,精靈一樣撲閃撲閃地消失了去,它們飛向另一個世界了吧,它們本身就帶着通往那些杳暗法門的氣息。我正對着那些起飛的煙火和灰燼,滿面迎接的都是乾熱的微風,我試着換了個位置,風向竟也跟着轉了,我暗自和自己做起了躲閃的遊戲,可是不管我怎麼挪移,那些煙灰和微風似乎總是吹向我的,我忽然想起爺爺生前的笑謔,他總是喜歡壞笑着和我説一個惡作劇的計劃,然後自顧自笑完就不了了之,以致於我對他的死一直不能領會,馬上就三年了,我卻依然把它當成了一個惡作劇。直到我看那日看到水晶棺裏的他,嗅到那些冷氣蒸騰出來的味道,那個面蓋着黃紙的爺爺,彷彿依然在偷着壞笑。我沒有親眼看到他死去的面容,所以爺爺的死只是一個訊息,不是我世界裏的事實。真相沒有人知道,生和死哪裏來的真相呢?

紙箋都要燒盡了,媽媽和姑姑她們各自絮絮叨叨,説着希望亡人聽得到的話,無非也都是希望他們安好,還摻雜着他們託夢帶來的消息已收到之類的話。我很少做夢到他們的夢,記憶裏清晰的只有一次,我夢到我最愛的老奶奶,像往昔一樣坐在那個鋪着粗布白牀單的木牀上,笑盈盈迎接放學回來的我,我在夢裏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她已經不在了,可是看到她的時候那久別重逢的喜悦讓我歡欣鼓舞地奔向她,我剛剛能夠得到她的腰的擁抱就那樣落空了,她在我一個擁抱裏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哭着醒過來,還忍不住哽咽,我懊惱又怨恨,那時候的我根本不知道到底要怨恨誰,我只是覺得委屈,連一個擁抱都沒有留下。我清楚地記得老奶奶去世時我六歲,一滴眼淚都沒流,那個夢境在我九歲,好像是為了用僅有的眼淚彌補老奶奶的一點遺憾,從此之後就再也沒有謀面,連夢境都是天大的奢侈了。可是此時此刻,我就坐在他們的不遠處,我知道老奶奶就安眠在我的身旁,我卻也知道陰陽兩隔後相逢已無期。

紙錢大多燒給了爺爺,或許是爺爺亡故的年月最短,也最容易和人世牽扯,所以媽媽和姑姑她們就叨唸着讓爺爺把紙錢都捎給老爺爺老奶奶他們了。我聽着她們小聲述説着,也悄悄在心裏盤算,我是欠着爺爺一雙鞋的,我很小的時候應允給爺爺買雙鞋,用我積攢的零花錢給爺爺買雙布鞋,那時候才十元錢。後來因為各種緣故我都沒有買成,可是我一直記得那個承諾,或許爺爺早就不記得了,但是我總是記得,而且我不想去兑現,好像欠着爺爺這樣一個允諾,他就捨不得再也不理我,也許終究有一天我會兑現,但是我知道那一天還很遠很遠,遠到我根本望不見,也想不出。

紙錢燒完了,在我的晃神裏,姑姑們毫無徵兆地就哭起來了,哭得那麼自然,我是聽過這樣的哭聲的,老爺爺、老奶奶、爺爺、奶奶去世的時候我都聽到過,像是一種奇特的歌謠,大概每個儀式上都會有別樣的歌唱,像儺戲,像血祭。姑姑們就這樣拖長了哭聲,拉着搖搖晃晃地鼻音,哭得涕泗橫流,我只在她們背後聽着,覺得那哭聲響在風聲裏格外悲涼,甚至有些淒厲起來。好在媽媽很快就勸停了她們,然後領着我們磕頭。我在媽媽的指揮下雙手觸地,天庭伏土,我一向這樣磕頭的,我學不會媽媽那樣三指撐地俯仰間就已經點完三個頭,就只好妥帖地跪成一團,磕頭如搗蒜。在兩個凸起的墳包前磕完,媽媽又引着我到前面壓黃紙的地方磕頭,我都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頭,我邊磕媽媽邊給我介紹説,這是你爺爺的爺爺和爺爺的奶奶的墳,這是你那個大爺爺和大奶奶的墳。雖然僅僅是地上蓋着幾張黃紙,一尺見方的地方,可是我當真能感覺到他們的存在,我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但是我知道他們的表情,我知道爺爺的爺爺看着我認真地“搗蒜”露出了微笑,很嚴肅又很有愛的微笑。而大爺爺是老爺爺的哥哥,一個過早亡故的長輩,可是我對他的印象卻是從我們家的老房子裏得來的,我小時候和爸爸媽媽住的茅草房就是大爺爺留下來的遺產,所以我總覺得我們是舊相識,所以我睜大眼乖乖給他磕頭的時候,他一定像平時見我的時候一樣,他該是個冷麪熱心的老頭兒。就算生時未見又能怎樣呢,我的骨子裏流着他們遺傳下來的血液,那種血脈的惺惺相惜是媽媽這樣的異姓人所無從體會的。

我磕完頭看着媽媽收拾東西,忍不住問,我老奶奶呢?媽媽一邊把水餃和點心都撕一點放在地上,一邊回答我説,你一開始就磕了啊。我這才意識到,那兩個凸起的墳包是兩個家呢,每一個墳包下都安葬着一對夫妻,而我錯把那兩個墳頭當成了爺爺奶奶。我不知道這樣的風俗還會持續多久,還有多少生存空間,只是想到那句美麗的誓言“生不同衾死同穴”,而“生已同衾,死且同穴”是“死生契闊,與子成説”的具體吧,那些千古流傳的絕唱到了這裏似乎都只有啞默了。身為女子,我忽而生出了一種悲涼的幸福,這片墳地是我的血脈,像是一棵大樹的根系,在時光的河裏盤綜錯節,而我來自這裏,卻不能歸屬這裏,我竟然會在這一刻期待着有一個未曾謀面的人在見到我,認定我的時候,可以接納我死後埋進他家的祖墳裏。“你願意死後埋進我家的祖墳嗎?”這是多麼夠分量的求婚,生死的承諾都有了,只是放在現在這似乎成了未知,放在古代這也許是最美的求婚。原來我並不是個現代人。

離開的時候,我多回望了幾眼,我想再看看我的老奶奶,就像小時候我上學的早晨老奶奶都會站在街口望着我走出好遠,可是我回了很多次頭,都沒有看見,我只看到那個壓着黃紙的墳頭,我知道老奶奶在那裏依然目送我走出很遠,有永遠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