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記憶是承載一切的載體，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記憶會被時間填滿，然後擁擠掉一些過去。如果可以，我想我會從夢中笑着醒過來，然後嘴角上揚，微眯着眼睛去感受窗外灑進來的陽光是否一如既往的耀眼。
這輩子收到的第一個禮物是父親給的。這個禮物，我受用終生。在我年紀還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明白很多時候死亡給予我們的並不一定只有悲傷和淚水，很多時候，當悲傷被平復，淚水被抹去，剩下的一切都需要我們去思考、去成長、去經歷。也許這是我人生的第一課，也是父親所予我的最後的禮物。
零四年十月的一天，天空昏暗，看不見太陽。陰鬱的天空幾乎能擠出水來。如扇子般大小的梧桐樹葉子一片一片漂浮在天空之中，像一艘艘小船遨遊在遼闊的海洋，找不到終點，被海水激起的浪花拍打着，幾近傾覆。小船掙扎着，努力的掙扎着，可是，最終還是隻能塵埃落定，埋沒在泥土裏，被時間和泥土侵襲，變成一扇脈絡清晰的紋理。十月，陰鬱的天空總是使人找不到幸福的理由，就像是一整片潮濕的泥土覆蓋在全身，噁心而黏膩。一個人行走在城市的街道之上，抬起頭看着遠處更加陰鬱的天空，突然很期待一場雨水的降落，用以沖洗掉所有的一切。輕裝上陣。
一場歡喜，一場流離。從這裏開始，未來變的神祕而未知。有時很羨慕城市中的人們，因為城市總能給人以棲息的地方，無論是公園還是天橋，甚至是24小時營業的商店，無論怎樣，總有地方可以棲息。可是現在，我開始厭惡城市，因為我在這座石頭森林裏再也找不到一絲温暖，沒有棲息的地方。逃離開，便失去所有，我想。可是，無論怎樣，他會很願意看見我現在慌亂不堪的模樣的`，但我相信他會很失望，因為在他面前，無論怎樣我都會堅強，即使只是徒勞的倔強。
有時候會覺得候鳥比人要幸福些，同樣遙遠的遷徙，同樣彼此相互依偎的同伴，卻相輔相成，並不算計。
也許明天會是一個很好的天氣，可是這已經於事無補，因為在這場雨下下來之前，我必須找到睡覺的地方。火車站是個不錯的選擇，一張站台票或是根本不需要票就可以混進候車室裏面安穩的睡上一覺。現在這座城市最好的地方莫過於火車站可以稍微混跡便可以混進去。
突然很想離開，去熟悉的地方，安穩的過活。
夜晚再一次如期降臨，火車站不算擁擠，候車室裏只有三三倆倆等車的人。我一個人側躺在座椅上，聽見窗外有風和雨水怕打窗户的聲響，風很大，呼呼作響。不由得抱緊臂膀，調整個姿勢，擺正身體仰躺着，一隻腳支在地面上，另一隻腳放在前邊躺椅的扶手上，地上放着一碗剛剛吃完的泡麪杯，調料包散落在地面上，顯得凌亂，旁邊是不知道誰留下的一堆瓜子殼。這個夜晚，空氣中有着寒冷的風侵襲而來，單薄的衣衫開始無力抵擋這寒冷，只得起身找一個避風的角落，然後尋一些報紙將自己包裹起來。
只有這樣才稍稍覺得温暖。
這是一次遷徙。於我而言。
聽母親説，父親離開那年，大雪壓碎了所有關於温暖的記憶，寒冷籠罩着一切，我被母親抱在懷裏，閉着眼睛恬靜而安然的睡着覺，而父親躺在冰冷的牀上，頭上被蓋上了火紙，已經沒了呼吸。如此，所有的一切都開始破碎不堪，冰凍的河牀開始裂開縫隙，縫隙越來越大，輕易的吞噬掉了所有的一切，寒冷被凍結。
春暖花開，記憶開始存檔。可我，已經錯過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那段記憶。很多時候，當我零星的從母親或是親戚那裏得到一些關於父親的一些畫面，一些經歷的時候，我都很茫然，然後會有些逃避，有些不知所措。這樣的經歷從兒時，一直到零四年十月。
也許零四年是我真正成長的一年。經歷了遠離，經歷了流浪，一個人遊離在陌生的城市，看着花開花落，看着所有的一切都變的陌生，然後懂得生活的一些真實畫面。很多人都説，只有經歷過才可以成長。我想，或許真是這樣。我開始拼湊記憶中關於父親的畫面，開始想要找到所有關於他的東西。可是時間過去那麼久，所有的一切都再不存在。記憶斷了檔，從92年開始。從我窩在母親的懷裏安靜的睡眠開始。
你怎麼還在這裏？馬上給我滾出去。看着他嘶吼着衝我吼叫的模樣，我開始同情他。真的。長期的酗酒已經讓他神志不清。可，就算是這樣，那個年紀的我還是不敢忤逆於他，記憶中冷酷、殘忍的他，讓我覺得害怕。我不想再惹怒他，只好甩門而出，根本沒有時間收拾自己的行李。
母親出現在候車室的時候，我正窩在角落裏，閉着眼睛想要安然的睡去，可是父親的樣子開始模糊的出現在腦海裏，然後淚腺開始不聽使喚的放任淚水肆意的流淌，枕着的報紙被打濕，然後母親走過來，輕輕的用手撫摸着我的額頭，淚水便幹了。
隨母親回去，他已經醉的不省人事並且像死豬一樣的仰躺在那裏。有那麼一刻我恨不得衝上去撕碎了他，可是當我看着母親焦慮而疲憊的神情，肆意生長的仇恨便被生生的壓了下來。母親並沒有對我説什麼，只是打開衣櫃拿出衣服，然後示意我去洗澡，放佛今晚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我抬起頭看着母親，然後母親用手摸了摸我的臉，示意我，快去吧。
之後的一個禮拜，大家相安無事。他可能也意識到了做得有些過分，開始對我和母親稍好一些，可是我知道對於這樣一個人來講，他偶爾的善意並不足以遮蓋他醜陋而瘋狂的內心。
當我第二次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十月末。寒冷已經開始籠罩整個世界，冬天嶄露頭角，樹枝開始變得光禿，再也找不到葉子被風吹在空中那種飄逸的模樣。
趁着他們都不在，我收拾了自己的行李，並且在母親的牀頭拿走了母親的錢。然後留了紙條給母親。
那是我第一次孤身一人離開一座城市，霓虹燈耀眼的光亮拉長了很多人的影子，我揹着包，在夜色深沉，城市一篇漆黑的時間裏出現在家鄉的縣城裏。夜色降臨的縣城沒有遠方城市的燈紅酒綠，也沒有夜夜笙歌的霓虹光亮，在漆黑一片的火車站站前廣場，我突然覺得，似乎連寒冷的空氣都已經變的温暖。這是一種沒有辦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温暖。
一個人窩在街道的一角，裹着自己厚厚的衣衫，並不覺得寒冷。
陽光重新佔領整個世界，而我也得以搭上回村的汽車。晃晃悠悠的汽車沿着一片光禿的枝幹延伸而去的鄉間小路，漫步而行，地面之上堆積着大堆大堆的殘枝腐葉，偶爾風起，還能看見被風掀起的葉子飄蕩在空中，像極了那座城市的光景。只是，這裏的風温柔的像是伯伯褶皺的臉龐裏堆積起來的温軟的笑意。
成長是一次不可預知的旅行，在這旅途中不知道會遇見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會遇見什麼樣的事情。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可以做出判斷，自己可以主導自己的內心時，給予自己一些自我的指導。即使是那些荒誕無奇的判斷，也不足為懼。因為，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我們無能為力。
和伯父一起給父親上了墳。然後看着伯父褶皺的臉龐裏閃現出悲傷的淚水。突然覺得，似乎一切都已經走上正軌。家，也並不遙遠。
只是，突然想起遠在遙遠的那座城市的母親，是不是也會在夜色來臨的時候，難過的落下淚水？只是一個瞬間，便想起了那時躺在母親懷裏的模樣。淚水滴落下來，蔓延整個地面。
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