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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江明月優美散文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2W

千江明月優美散文

山峯重重疊疊,像一列屏障,又像青鬱的浪頭,在我的周圍高低起伏。暮春的風攪動天空的黑雲,太陽的光芒從雲間漏出來,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一株紫藤花越過灌木叢的林梢,試圖攀上竹枝的高處,枝蔓爬過,沿途開出一些紫色的花,一串一串的隨風飄蕩。

這裏是山中,是朋友的家,而朋友離去了,迴旋的哀樂打破了小山村莊的寧靜。

梯田,在腳下一層一層地延伸,有幾塊已經耕過,閃着黝黑的光;又有一些蓄滿了水,明晃晃地裝着天空,在梯田和梯田之間的一片平坦處,有一座寺廟,高低錯落的白牆,順着山勢而建,那白色已經很久遠了,一塊一塊斑駁成灰色,脱落的地方露出青磚的原貌,整座寺廟佔地頗大,卻並不顯巍峨,平凡的樣子和農村普通的老房子並無二致。

他們説這是“琚源寺”。

對這古老的寺廟慕名已久,如今它就在眼前,一行人就踏着層層石階迤邐而下,來到了山門前。

木窗上殘留的黃漆分明有當年學校的痕跡。現在早沒了學生,熱鬧了一番的古寺又沉寂下來,世上的事總是此長彼消,這幾年來,寺廟的香火又日漸興盛,以至於,大凡風景區如果不弄個菩薩坐坐場似乎都説不過去。何況是這有着一千多年的歷史的“琚源寺”了。我來,並不為了求佛,我想如果天地之間有位至公至明的神靈,他一定不在乎廟宇的金碧輝煌,也一定不稀罕香火的朝拜,他只要每個人的心靈都充滿真和善。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天井投進微微的幽光,寺廟更顯幽深陰涼,人們手捧香紙,一個菩薩一個菩薩的拜過去,其狀之誠其貌之殷,似乎今後真的可以得到菩薩護佑上天垂憐,我的眼光卻始終往上看,我仰望雕花的月樑,老舊的斗拱雀替,以及瓦底鋪着的乾枯的樹皮,這些蒼老舊痕,讓重塑金身的菩薩再怎樣的寶相莊嚴也終顯膚淺,如果要致敬,我要向這些古老致敬才是。

在寺內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大門的位置,站在這裏,就可以把廟宇瀏覽個大概,當中一個天井,下方有個很深的水池,山石壘砌,長滿青綠的苔蘚,池中央鋪上石板,沿着石板就可以走到上堂的佛像跟前,佛像之上,是寫着“大雄寶殿”四個墨色大字的匾額,新做的匾額掛在古舊的樑上,頗有點老樹新花的韻味。

左手邊有一塊新粉刷的白牆,白牆上掛了一塊木匾,看樣子已經很久遠了,四面框都露出了木頭的本色,和頭頂的樑枋一樣的失去了色澤,灰暗,古舊。我走近細看,不由暗暗心驚,一下子覺得這趟真的不是白來了,匾上小字記載着年代,大清乾隆戌寅年桂月,書寫者竟是鄉人黃大謀,黃大謀其人之前略有耳聞,是乾隆年間武進士,做到二品大員的,一直以為他不過是一介只會舞槍弄棒的武夫,很難將他和空靈玄妙的禪聯繫起來,匾上四個大字,倒是武將劍拔弩張的.本色,筆勢張揚鋒芒畢露,我能一眼認出的是前面“千江”二字,後面兩字似乎是“明月”,因為中間破了一個洞,字體殘缺不敢確定,就拍了張照片發到網上,不久有個對佛學頗有心得的網友回覆説:根據匾上的“禪師”二字,確定是“明月”,並且引用了一條偈語:

“千山同一月,萬户盡皆春。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

而我愚鈍,一時無法參透其中禪意,禪是上帝的微語,我只能懵懂承受,只覺得這樣的句子,讓我喜歡,有着某種不可言傳的力量的。我細細盯着古匾再三凝視,匾上那殘留着的暗紅幾乎色彩褪盡,似乎説着神祕的暗語,然而我還是參詳不透,倚着新漆的硃紅大柱,柱上的紅燈籠在風裏左右擺動,我的目光穿出寺門,門外暮色已深,遠遠的山頭朦朦朧朧,這時有人説:該回去啦,天都黑了。

我們走出廟門,幾粒晚星稀疏,錯落的人家亮起淡黃燈火,寺前有條溪澗,林木森森,溪水的轟鳴突出林木重圍,轟然有聲,像是隱着一條龍。

鼓聲起來了。

鼓手左手捶尖輕點鼓心,右手鼓點如馬蹄急促,鼓聲打頭,大鑼小鑼嗩吶聲隨即跟上,樂聲如網蓋住四邊的喧鬧的人聲,人們安靜下來,垂耳細聽,目光投向靈堂。生離可折柳相送,死別,卻只有這一柱清香三杯薄酒了。

朋友和我同年,病榻纏綿多年後終於撒手,這個年紀離去,雖不能算“夭”,也不能算“壽”,像一段甘蔗吃到最甜的時候發覺被蟲蛀壞了,也像一棵樹木正枝繁葉茂時被狂風捲了,今夜的輓歌裏,逝者的音容笑貌如舊影片,一幀一幀地在每個人心頭播放,悲哀如一滴濃墨,把眾人心的心都染灰了。

裏面有些悶,我想出去走走。

這天是四月初八,月應有半圓,只是天上雲來雲往,月亮沾滿水汽,一副濕漉漉的樣子,努力從雲層中掙脱,露出一線單薄的光明,遠遠近近的山峯藉着這一點微光,稍稍活泛起來,特別是那一塊水田,居然有了一番波光盪漾的光景,如果是月明,千山同一月,又該是如何蒼茫遼闊的景象?

祭禮還在繼續,聲聲嗩吶在暗夜穿行,朋友,讓我也來敬你三杯吧:

一杯諫往事,一杯祝來生,一杯是為別。

又想起了古寺裏的那個偈子,千江有水,月落大江,我們的生命難道就不能這般的晶瑩澄澈嗎?如果無法確定我們生命的江河什麼時候斷流,那麼就讓我們來祈禱,且在他水流豐沛的時候澄江如練,清波湧起,不要渾流,不要怒濤,只要那明月映水的一派清光!

嗩吶和鐃鈸轉為舒緩悠揚,華麗如來自天堂,祭禮進入尾聲。人們漸漸散去,我看見還有一個人獨坐靈前,這個來自遠方的友人,一張一張的焚紙,他做得極有耐心,等一張火焰將熄滅時才肯投入第二張,彷彿紙上寫滿了説不完的惜別深情,化完,又操起一把二胡,調好弦,自顧自地拉起了《十八相送》,我和着節拍,在心底默唱:十八里相送到長亭,十八里相送到長亭。

下起雨來了,雨聲淅淅瀝瀝,月華隱去,獨有琴聲如泣如訴,如一一隙微光頑強的裂開山野暮色,在雨的聲聲歎息裏聲聲搖曳。

雨的重重簾幕遮住了天空,遲滯了曉色的步伐,時間卻不聞不問只管向前,五月四日的晨光在千條萬條雨絲中姍姍來遲,陽光隱在遙遠的天邊,明天就是立夏,這個春天的最後的日子,四面青山一起沉默,無言的敞開懷抱,要迎接赤子歸來。

天亮起來了,大雨清洗過的天地清爽明靜,雲氣從山腳往上升,一團一團,一縷一縷,隨意的,漫無目的的聚合,分離,明明看到凝在一起了,等會又各行各的,像是擦肩而過的行人,它們是輕身的水,它們蒸騰,向上。那些最輕盈的,飄得快些,也飛得高一些,它們越過還在山腰徘徊躑躅的濃雲,悠悠而上,送葬的人只需伸手一撩,就能攬起一片紗,水汽兜頭都臉,打濕了眉和頭髮,水汽纏不住嗩吶和鑼鼓的喧聲,一聲一聲的在這個山頭繞過那個山頭,寂靜的山谷都在這喧聲更加沉默了。

路旁有一棵高大苦楮,開出一片素潔的白花,水汽濛濛裏點染着暮春,山腳下的霧氣升到了山巔,凝成了白雲,陽光出來了,亮亮的一片金光閃耀,羣山不再雲遮霧繞一一露出了真容。青天之上,有兩隻蒼鷹盤來繞去,流動的風託舉着它們,這讓它們幾乎不必扇動翅膀,也能飛得平穩安詳,鷹的下面,有一片竹林,新生的竹子筍殼還未落去,細細的梢直指藍天,這一切,讓我心中無比安靜。

真是個好地方,山外再大的喧囂,到這裏都化作清淨的松濤,琚源寺的晨鐘暮鼓,和這山間的霧靄流嵐,一一都是清心靈藥,在這裏,繁華遠去,矯飾歸真,人在這裏彷彿重新做回了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