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從某業務單位辦事出來，被一個在街口發傳單的小姑娘攔截，主題是美容減肥。這當然是我非常感興趣的話題，但許多年前在上海的徐家彙南京路我就經常被推銷員成功攔截，成為他們誘騙消費的對象，所以，現在我要學會抵擋。
我仰着頭，看也不看那姑娘手中的單子，徑直朝前走去。小姑娘幾乎沒做任何努力，就撤退了，撤退的速度比我念頭轉換的速度還要快。雖然我不理她往前走，但眼角的餘光還是看見她被我拒絕後，不好意思極度羞慚地快速退後，又用那花花綠綠的宣傳單捂住了自己的臉龐。是啊，青春的女孩子，這樣招搖地在街頭攔截路人來推銷她們的產品和服務，屢屢碰壁，有時連解説的機會都撈不到，情緒怎麼可能不受打擊，又怎麼可能不懊惱又羞愧地將臉捂起來呢？可是我可愛又可憐的小姑娘呀，你只要再堅持一會，堅持一小會，把你細碎的聲音再放大一點，或是鼓足勇氣拖住我的胳膊糾纏一會，你，就成功了一次呀……連我這樣沒有意志力的顧客，都輕易地放棄，我真是有點擔心你的業績哦。
回想起前兩天，我和帆在南門頭一家比較有特色的女裝服飾店流連。所有的衣物都是全棉休閒系列，所有的顏色，非黑即白。就是這樣一個比較有特色的女裝服飾店裏，有兩名營業員，其中一名，深深地吸引了我。她也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那天天氣有點悶，這個小姑娘全身上下武裝的都是她們自己的品牌服飾，她竟然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絨馬甲。我直截了當地問她：“這麼熱，你穿羽絨馬甲太誇張了吧？”女孩子朗聲回答：“不要緊啊，店裏開着空調……再説，為了宣傳我們的品牌，熱一點又算什麼呢？”説的多好！我唯有讚歎，讚歎她那一派無知又無畏的泰然！在這裏，“無知”，是指不知道慚愧不知道惶恐不知道對自己沒有信心。我在她的店裏裝模作樣地兜了一圈，卻啥也沒買，而且很世故老道地挑起毛病來，那簡直是顯而易見的，東西太貴了！一條全棉的黑裙子，好意思開價千多塊，搶錢啊？我這樣的顧客，即使只看不買氣場也是非常強勢的，不過這個營業員小姑娘，她也有很好的對抗氣場（説實在話，我現在才知道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叫做氣場）。她一直保持熱情和禮貌，充滿信心地介紹她的產品。當我評價她們的產品太貴時，她微笑但是底氣很足地回答我：“我們這個品牌的產品，確實是需要這樣的價格，因為從布到衣每一道工序我們都追求卓越完美。好的品質，是要匹配好的價格，如果再由您這麼好氣質的客人來消費，那就再好不過了！”我不由地打心眼裏喜歡這個年輕的女孩子，她是一個多麼棒的銷售天才！最後，我們出門，她認真地和我們道別，並誠摯地歡迎我們下次再來！她也許想不到，我沒有買她店裏的任何產品，卻對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同樣是兩個小姑娘，所持的態度天壤之別。當然，我不能因為我對那個售衣女孩的良好印象，就輕視那個攔截路人推銷美容減肥的女孩，相反，我對她的弱，充滿了憐惜。我想，也許她會找到更適合她的工作，比如，不用出門，靜靜地學一門洗臉或是按摩的手藝，在女客人光顧的時候，安寧地服務，寂靜地交流。除了純正的精油和到位的手法，還有年輕的女子，微細如蘭的鼻息，將女客人推進美容睡眠的休養生息。
我喜歡她們，年輕的姑娘們！因為，我也是從年輕一路走來。高考落榜後，我就在珠山中路幫一家浙江老闆看過鞋攤。遇到星期天，老闆會將一張鋼絲牀拖到門口，擺上許多特價鞋子。那時候我還戴着學生眼鏡，我就守着這張鋼絲牀非常起勁地叫賣。我賣鞋子遇見了最最偏愛我的語文老師。我無知無畏，熱情高昂，主動和他打招呼，並給他推薦一雙又便宜又實惠的皮鞋！但我的老師，我那最最鍾愛我的語文老師，他穿好我推薦給他的皮鞋，抬起頭來看着我，他的眼眶裏含着眼淚！而我笑顏如花。十七歲，我高考落榜，我在珠山中路賣皮鞋。
到了上海。我好好的世紀聯華招商部助理不做，在幾個狐朋狗友的建議下去做房地產銷售。入行的時候，我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但那有什麼關係，2003年的上海，房價已經漲瘋了，我乘瘋而瘋的加入，又何罪之有呢？做房地產銷售員第一關竟然是派發傳單，俗稱“掃街”。我掃了三天街，熟悉了靜安區到普陀區的大部分高檔樓盤，也走斷了一雙黑色的達芙妮高跟涼鞋。我的第一單業績在第四天芝麻開門，在西康路的雲都苑。當然，不是所有的房地產銷售員都能在入行第四天欣慰開張，但我想説的是，我那時候的無知無畏和一往無前，現在回想起來，依舊豪邁輝煌，十分享受！首次帶看首次下定，即刻成交，那應該不只是一個小小的偶然，而是偶然裏的必然吧？我是多麼地大膽多麼地皮厚，又是多麼地熱情萬分呀！我將我的情緒我的氣場，象冰淇淋上頭的奶油一樣，傾情地往我的客户身上澆去，我不成交，誰成交？誰又知道，成交的前一個小時，我笑容可掬引領着我的客户去看房，手心裏還捏着一隻指南針呢！
説到業績成交，必須補充一點派發傳單的戲劇性故事，那不太美好。我將傳單往富麗花苑一家人的窗户裏塞的時候，一個變態的老太婆突然開門鋭聲尖叫！在上海某些見鬼的高檔樓盤，這些變態的富貴老太婆業主，是可以因為我的此種行徑（就是往她窗户裏塞了一張廣告紙而已）而將我扭送派出所的！小區的保安氣喘吁吁地上樓來調解，也許那時候我看上去還比較清秀，保安大哥情緒明顯地偏袒我這一邊，男人們，總是喜歡同情小鳥依人般的年輕女人！他叫我向老太婆道歉多説些好話，其實我好話已經説了好幾籮筐了！但那個老太婆就是不肯饒過我，一定要扭送我去派出所！她還羞辱我説，你做房產中介還不如睡到馬路當中去賣來得快！她的話激得我怒火中燒，我立刻隨機應變用了一句我母親的經典原創迴應她：“是的，太太，我們都是要到馬路上去賣的，只有您是不賣的，你們家都是自產自銷的……”那老太婆鋭叫一聲昏了過去！這下連保安也幫不了我，我只好進了一趟派出所！等我領導來派出所領人的時候，我一點也不覺得羞慚，更沒有哭哭啼啼，我甚至不做解釋。我的.領導也不多問，就是領我去了巧麪館。我“呼哧呼哧”吃完了一碗麪，頭也不抬，開口説的從派出所出來的第一句話是“再來一碗！”
還要説一説豪宅買賣部的輝煌歷史。講了一件進派出所的不堪往事，一定要用一件比較輝煌的事情來蓋一下，否則心裏憋屈！那是一位死了半年的客户（這裏的“死”，是指銷售沒戲的“死”，不是人真的死了），大家都認為他是一個只看房不買房的破落户，而他自稱是台灣的一位著名國畫家！大家都以為他吹牛，我卻頑固地要將這頭牛追到底。我帶他的老母親去看房，他要開畫展沒空，我就主動説到他家去接他母親。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消除他對一個房地產中介銷售員的戒備，需要的不僅僅是時間。我接了他母親看房以後，給她母親講上海的老故事，還買上海的特產綠豆糕給她吃，然後在午睡前將她送回！老天爺，這天下班的時候，畫家就攙着他母親揣着五萬塊現金來下定了，連討價還價的程序都沒有，那可是一套570萬的豪宅！為了怕那套房子的賣家反悔（賣家反悔跳價的事情經常發生），我連夜揣着那五萬塊趕到寧波去送定！第二天，賣家早上出門的時候，我已經從早上5點在他家的小區門口等到了8點，漫長的寒風刺骨的三個小時啊，我都沒有騷擾他一下子！你説他合同能不籤嗎？所以2004年底聖誕來臨，漫天雪花飛起，業績NO.1的香檳，不為我開，還為誰開？
我很聰明嗎？不，我只是個笨小孩。當我上台去領獎金時，我的領導，一個男人，他有點難為情地告知我，我制服外套下端的一粒鈕釦，十分邋遢地垂吊着，很難看而且有隨時墜落的危險！而我一點也不難堪，我當他的面，將外套翻轉，將鈕釦上那截半死不活的線頭，“嗖”地往裏拉拉緊，然後我就昂首挺胸去上台領獎了！
思緒無邊，就此悠然打住。因為境況雷同表現卻完全不同的兩個小姑娘，我敲下以上文字，是對青春的致意和問候，也是對未來的後起之秀，含着欣賞，也含着憐惜。姑娘們，路在腳下，你要好好走。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