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學修的是金融保險專業。報志願時，沒多想，也沒覺得多有興趣。就感覺“金融”這個字眼很華麗，很有錢，頭腦一熱，傻傻的就學了。其實，現在看來，我是一個多麼天真的孩子。
因為受過專業教育，入公司的那一刻，就躊躇滿志，信心滿懷。認為自己一定能在業務員中獨樹一幟。一定能用最專業的水準顛覆人們心中那不堪的保險形象。於是，我開始穩紮穩打，從底層做起。
和其他員工一樣，先從身邊的人挖掘。在這個陌生城市，我沒親人，也沒朋友。於是第一個月，我花了150元為自己上了一份保單，混得了200元的底薪，加上35元的佣金，那是我第一份工資。領工資那天，正是中秋放假前夕，單位發福利，每人一箱水果。在告別會上，我以《圓月》為題的即興演講得到了領導和同事們的好評。就這樣，我比別人又多分得一箱水果。
我手裏捧兩箱水果，在街邊等着去男朋友家的公車。天很涼，風很大，吹着樹葉嘩嘩的響，手被凍得麻木，但心裏卻是美得很。臨走時還給男朋友打了電話，告訴他去站點接我，説我拿了好多東西。
餘下的日子便是一路辛勤奔波。白襯衫，藍西裝，文件夾，這是工作必備。激情洋溢的早會，再加上部主管不斷的鼓勁，每天的我都如打了雞血一般，不知疲憊的穿梭在大街小巷。超市，小商販，水果攤，甚至，街道里休閒的大姐。只要看上去不惡劣，面善的，我都會主動上去攀談一番。
“你好，我是某某保險公司的業務員。”這樣沒有創意的開場白，不知説了多少次，也不知被人拒絕了多少次。
“哦，我還有事，你改天來吧。”“這剛走一個，又來一個。這一天都快煩死了……”“你別來了，我大姐就是做保險的'，想買也不能在你那買……”
那是一個保險行業剛剛興起的年代，較底的門檻，讓業務員如螞蟻一般遍佈城市。魚龍混雜，不忌年齡，不忌學歷。每個人身邊，每個家庭身邊，都會有一兩個保險業務員。這讓陌生拜訪更是難上加難。
我的第二份保單，是在形勢極其嚴峻的情況下籤得的。那時正趕公司會戰，部門爭名次。每個人，每天都大把交單，但離任務還差一截。那是最後一天，有幾個人依然空空，包括我。早會時，經理急了，説無論如何，今天必須交單，誰也不能空，沒有商量餘地，這是死命令。
看看手裏拜訪了幾個月的客户，卻沒一個能籤的，連打算要籤的都沒有，心情灰暗到極點。每年一兩千元的保費，在那個年代不是小數目，不深思熟慮，不經得全家人的批准同意，是不會籤的。一想到自己會被領導在眾人面前數落，身體就瑟瑟發抖。
無奈下，我硬着頭皮來到大學。想看看，在這片我曾經生活了三年的校園裏能否有一絲收穫。
中午，教室空空，辦公室也空空。小心的敲了幾下門，沒有任何迴應。我低着頭準備往出走。這時，聽到蹬蹬的上樓聲，抬眼一看，正是我們系主任。他邊走着，邊掏着鑰匙，表情舒緩，腳步輕盈。靈光一閃，我來了精神，心想霍出去了，一定要把握機會。
主任看我眼熟，神情詫異。我緊忙上前打招呼。
我説，我是咱系第一批保險專業的學生，也是唯一在本市堅持下來的業務員。雖然很勤奮的跑了幾個月，但依然沒有簽到保單。今天是本月最後一天，也是考核的最後一天，如籤不到單子就會被辭退。
他看了看我，竟然笑了。
我緊忙又説，我這有一份意外險，正在熱銷中。其實，對您來講，150塊錢並不多，卻能買到一年的保障……更重要的是對我工作的支持，我會永遠記得您。説完，我羞澀地用手撓了撓頭。隨即把小本子放在他的面前。
主任還是很善解人意的，不停的笑。到現在我也忘不了他那一刻的神情。好帥氣。拿起筆，慷慨地簽下名字。
隨後從上衣兜裏掏出150塊錢，遞給我説，好好幹，別灰心。
我回公司交差，部門經理拍拍我的肩膀説，慧吉，你真優秀。要不逼你一下，你能簽到嗎？人就得逼着才能進步。她對我信心滿滿，笑容很燦爛。可是，我並不那麼開心，反倒很難過。我知道，這是一份憐憫單。其實，我沒有能力，連簽到這麼小小的單子都要如此費勁周折，又談何以後業績和發展？我有些沮喪。
我開始迷茫，沒有目標。每天散會都不知道朝哪個方向走。我開始偷懶，開始遊蕩混日子。
我最後一個單，也是第一份與陌生客户簽下的單子，是一個小吃部的男老闆。36歲。他們的店鋪在極偏僻的角落裏。我去拜訪過三次，妻子很熱情，每次都是耐心的聽我講解，他們還有一個5歲大的男孩。我説了無數的話，介紹了好多險種，老人的，孩子的……但謹慎的小兩口最終還只是留了我的名片。
我正迷茫的時候，他們打來了電話，約我在公司簽單。那天，我好緊張，好興奮，也好忐忑，早早的在公司等着。男人自己騎車子來的，一見我就熱情的打招呼，我帶他來到辦公室。
臨簽單子時，他又和我確認了一下説：“繳費是10年吧。”
聽到這話，我猛然一驚。原來是我的疏忽大意，竟把保單講錯了。把11年的繳款年限，説成10年。我等於少説了1400塊錢，一下讓保單利益增值了。這時我才知道事情有多麼嚴重，其實我是無心的，更不是欺騙。但在男人的觀念裏卻認為，我是有意的。無論我怎麼解釋。
男人沉着臉説，“交11年話，就沒多大意思了，我回去再考慮考慮吧。”轉身要走。
這時，正趕上經理過來，把他攔下。經理的話術還是很到位的。一會的工夫就説服了男人。也許，在那種情況下，在我和經理左右的圍攻下，男人已抹不開就那樣離開。
最終，他簽了單子。但我看得出，他不是很情願，也不是很開心。看着他遲疑的背影，我的心生出隱隱的慚愧。
我一直未離開過這個城市。好多年後，在公交車上我碰到他，他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他，我們之間沒有説話。我不知道他是否還會記得我，曾經自詡是最專業，最值得信賴的保險業務員，卻讓他如此失望。也許記得，也許不記得。總之我會永遠記得那張臉，那張帶着失望和陰沉的臉，更會永遠銘記自己的那次失誤。
那天以後，我遞交了辭職申請。我覺得這個行業不再適合我。它讓我嚐到了前所未有的辛酸，也知道了賺錢的不易。儘管我很努力，儘管我很勤勞，可前途仍舊渺茫，我不能再這樣混下去。
我是第一批入公司的大學生，就這樣，在眾人的矚目下，在激情奮戰了幾個月後，灰遛遛的走了。帶着所有人的失望和惋惜。
往事如河牀裏的沙，被大浪一次次淘洗，一次次沉澱。剩下的，才是最珍貴的。那是一段記憶，一次挫折，感謝那些幫助我，鼓勵我的人，感謝那個塑我人格的保險業。故事雖不是完美的，感覺卻是真實的，收穫卻是豐盛的。它讓我更加懂得生活，珍惜生活，珍惜這些來之不易的日子……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