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燈光照着的角落，光線怎麼那麼美。”
這是《走遍天下書為侶》第7自然段的一句話。沒有故事，沒有情節，沒有華麗的辭藻，那麼普普通通，孩子們竟然喜歡？
“為什麼喜歡這句話？”我問學生。
“每次讀，都有不同的感覺。”玲玲若有所思。
“每次讀，都會有驚喜。”君君是個粗心的孩子。
“每次都會從中明白一些什麼道理。”丹丹很靦腆。
我喜歡這樣上課，和孩子們圍坐在一起，聆聽就夠了。孩子們也覺得，40分鐘那麼短，希望時間停下來。
隔壁班在上公開課，我喜歡聽她講課，她是我師傅。她有25年教學經驗，喜歡微笑，笑的時候，眼睛眯成一條縫，眼角的皺紋堆滿智慧。其他聽課老師在後面，我坐在孩子們旁邊，孩子們在默讀《天鵝的故事》，邊讀邊勾畫：“騰空而起”、“重重撲打”、“齊心協力”、“顫動”、“克嚕——克哩”……
“你喜歡？”我輕聲問身邊的孩子，指指她勾畫的重點詞。她搖搖頭，又點點頭。一雙杏眼，忽閃兩下長長的睫毛，歪着頭，嘴角咬着鉛筆。
老師一組一組在轉，偶爾貼近孩子的耳朵悄悄説着，孩子微笑着點頭。走到我近旁，瞥一眼旁邊的大眼睛女生，悄聲説：“言意兼得，是閲讀的最高境界，尋常文字中，等待有心人的閲讀。”老師的嘴角上揚，目光充滿期待。孩子眨巴着眼睛望着老師，然後，迅速在勾畫的詞語空白處做着批註。
孩子們開始交流讀書感悟。
“一個不畏艱險、勇敢頑強的老天鵝形象樹立了起來；一個甘於犧牲、頂天立地的破冰勇士形象樹立了起來；一個樂觀向上、熱愛生活的勇敢者形象樹立起來了；一支同甘共苦、團結協作的艱苦樸素的天鵝羣體形象樹立了起來。”我被小男孩鏗鏘的語調感動了。學生表達能力這麼強？我暗暗佩服我的師傅。她嘴角的笑甜甜的。
大眼睛女生坐不住了，屁股扭了扭，顯然有些激動，她躍躍欲試地舉起手來。
老師喊她讀書，孩子的聲音在顫抖。
“你看到什麼了？”課間，我問那個孩子。她搖搖頭，忽閃着長睫毛，望着我。我意識到我的問題是多餘的，我明明看到，那“白天鵝”在孩子眼中。
我為什麼聽課？我聽課應該聽什麼？和老教師比，我的課堂缺失了什麼？
02
我在聽一位年輕老師講課，他在執教《全神貫注》。
“請同學們在橫線上填詞，前面一個，後面一個。”老師指着黑板上的課題告訴孩子們。他身體略略前傾，語調柔和。上課的是位男老師，眼睛又大又有神，説話時嘴巴駑着，聲音高挑。他在給四年級孩子上課，學生是外校的。投影片上，雲霄石巍然高挺，是學校的文化象徵：堅毅中透着靈氣。聽課的是全國卓越教師，大多走在評“特”的路上。
老師在板書，他先寫了個“貫”字，剛勁秀美。我用手機拍下。然後和孩子一起讀課文，想着老師畫的橫線上，孩子們會填寫什麼。我拍下前後兩個孩子的答案：羅丹。前面橫線孩子們一致地填寫了故事的主人公。後面橫線兩個答案不同：雕塑、女神。
老師在引導。很顯然，他在和自己心裏的答案做着對比：雕塑——書上是“修改”，女神——書上是“女像”。老師在用書中的“詞”，糾正着學生心裏的答案。兩個孩子默默地用橡皮，擦掉了自己的“理解”。
接下來，是特級老師講課，也是《全神貫注》，同課異構。她姓季，身着一身藍色旗袍，裙襬紗一般飄逸。她半蹲着身子，頭捱到了孩子的臉。“誰把女像看做女神？”孩子們出現了同樣的問題，她扭住不放……
我在想：我們聽應該“聽”些什麼？年輕教師的課堂，缺失了什麼？我呢？
03
“你們會怎樣建構自己的課堂？”
我們三位同時聽課的老師，在和楊教授研課。
楊教授是我的導師。他在住院，清瘦的臉稜角分明，眼睛明亮。病房裏微弱的燈光，照在百合花瓣上，光線那麼美。
才華是位帥氣的男老師，憂鬱的'眼神，藏在眼鏡後面，他先表述自己的理解。他説：“羅丹不正常。不是嗎？書中‘對不起’三個字後面是句號。羅丹把自己的朋友鎖在屋裏，他説了句：對不起。用的是句號，而不是感歎號……”
才華捕捉的細節，我從來沒有關注過，他的文本細讀功夫了得。
“我想，學生一定要進入那個場，茨威格、羅丹、女像，那是怎樣的場啊。”
陳林表述着自己的觀點。他是校長，臉白淨得像個大姑娘，説話音量大，夾着笑聲。他邊説邊回頭看我。
我雙臂支着牀架，頻頻點頭。“我會捕捉三組詞做比較。茨威格——羅丹；雕塑——修改；女像——女神。我不會放過學生的問題。”我站直身子，好像我面前的楊教授是我的學生。
楊老師微閉雙眼，似在休息，似在沉思。“我要問三個問題：你有自己喜歡的事情嗎？你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嗎？你準備為自己喜歡的事情犧牲什麼？”楊老師吃力地抬起頭，才華拿來另一個牀的枕頭，墊在他的脖子下。阿姨遞上水杯，他深深吮吸一下吸管。輸液的針頭從腋窩下、衣服袖的開口處露出來。牀頂比八開紙還大的輸液袋，前後微微晃動起來。
陳林、才華、我被楊老師的思路頓開了。
“羅丹處在人生的哪個階段，我們呢？我們怎麼可以像羅丹一樣？”病房裏，楊教授用力地揮動着手臂。陳林説，他彷彿看到了羅丹。
燈光照着的角落，光線真的那麼美！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