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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年夜飯的酸甜苦辣散文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2.19W

幾十年沒有吃過家鄉的年夜飯了,中途也曾兩次回老家過年,但年夜飯都是在餐館吃的。餐館的圓桌白布鋪面,亮颯颯的,每位面前都有一塊方型的紅布斜搭在桌沿,紅白搭襯,很是養眼。端上桌面的多是上品菜餚,或“霸王別姬”,或“獅子滾繡球”,盤盤碟碟一大摞,眼花繚亂的,熱鬧得很,可就是看不見往日的陳年老貨,舌尖上也自然沒有多少年味。母親説,這世道變了,烏龜王八都能上席了。媳婦攔她,要她不要在過年的時候瞎説一起。她不管,依舊説這菜的味道也怪氣的很,都吃不出名堂了,還是“往回”的年飯好吃些,酸甜苦辣都有。“往回”是方言,就是過去的意思。

家鄉年夜飯的酸甜苦辣散文

也難怪老母親有今不如昔的感覺,眼下,是一個大流通、大融合的世界,菜系的風格、團年的方式都在不知不覺中被中和了,驢不像驢,馬不像馬了。早先,家鄉的年夜飯是很講究的,每家每户的年夜飯都是“十大碗”,不可多,不可少,品種差不多也都是一樣的,俗稱“十碗”,而且所有裝菜的都是大海碗,瓷盤子是不能上桌的。這習慣的來由,據説是碗口的沿子高,留財,盤子在我那地方不管大小,都叫碟子,碟,音同跌。留財與跌財,當是取留了。

家鄉人做年夜飯的菜餚,一是味重,講究色氣,二是蒸菜居多。所蒸食材以肉、魚、雞為主。粉蒸魚、粉蒸肉、粉蒸雞、蒸雞蛋糕、肉丸子、魚丸子、豆腐丸子一海碗一海碗的,像山一樣聳在桌上,再實誠不過了。家鄉人口味重,尤以鹹、辣為要。過鹹是養生之大忌,家鄉人不理會這一套,説,鄉里人做的是力氣活,汗水流的多,不補足鹽分就沒有陽氣了。再説,我那地的發音中沒有前鼻音和後鼻音之分,“鹹”和“行”同音,行,就是能幹、有出息,不鹹,即不行,不行就是不中用的窩囊廢。

在家鄉人的飲食認知裏,鹽就是中藥裏的甘草,是百味之王,每一味都要依託它。所以,每一道做菜的工序都是要放鹽的,比如粉蒸菜,主食材準備好以後要放鹽,米粉要放鹽、點綴的紅辣椒絲要放鹽,待蒸上半個時辰要端上桌之前,還要澆上一勺由排骨湯、生薑、大醬、葱花熬製的合成湯。這蒸菜幾乎是鹽制而成的,該是鹹味很重了,可家鄉人一口下肚,覺得是有滋有味的。他們説,這味道就好比農家人的性情,純樸、厚重。

辣,是家鄉年夜飯的主味之一,無辣不成菜、無辣不成席是家鄉人的飲食習慣和待客之道。及至秋天,每家每户都會把紅辣椒剁得碎碎的,倒入一大土陶罐中,放上鹽巴,蓋上陶蓋,用泥土封口,置於陰涼處,五六日工夫,辣椒、辣椒汁既可做上好的佐料,也能就着下酒。當然,它更是年夜飯的當家調料,入肉中,辣可解膩,入魚裏,辣可化腥,入雞中,辣可溶土腥氣,即便不必用辣椒破味的,也少不了這辣椒,這時候,辣椒是用來點綴的。家鄉人認為,所有的菜,只要有辣椒恰到好處的介入,都可增香增色,味厚而綿長。尤其是蒸雞蛋糕,從蒸籠裏端出來,一片鵝黃籠罩在乳白色的蒸汽裏,本就是華貴的色氣了,再澆上一勺紅燦燦的辣椒泥,黃紅交融就更有了一份霸氣。這辣菜讓男人吃的滿額頭都是亮晶晶的汗珠子,一口燒酒下喉,連骨頭都酥軟了。女人對吃辣椒還有別樣的認知,她們覺得辣椒是特有的護膚品,只要咂上一口,所有的毛孔都會齊匝匝地張開,通了氣脈,粉色的`紅暈就如雲彩一樣漫過面頰。大人也會在興頭上,用筷頭蘸上辣椒湯讓懷中的小孩嘬上一口,小孩被辣得一陣哭鬧,做爹孃、爺爺奶奶的卻並不心疼,他們覺得農家的後代就應該有一股子敢愛敢恨的火辣辣的豪氣。

家鄉人並不特別嗜好酸味,平時吃的最多的酸味菜就是自家醃製的酸菜,或者做藕片、藕絲才放一小勺陳醋,待到做年夜飯,只有粉蒸魚和滑魚塊才用得上醋。滑魚很有地方風味,做滑魚多以草魚為主。破魚肚,刀刃魚脊,一分為兩,攔腰依次而剁,遂成一指寬的魚塊,酌少許精鹽、薑末,用生粉以拌,半小時後,魚肉收緊,置於鐵砂鍋小作煎炸後,倒入適量生粉水糊糊、陳醋、紅辣椒絲、葱花即可。這滑魚塊辣紅、葱綠、粉白,辣得紅火,綠得怡眼,白得燦然,其味鮮嫩、滑爽,可口極了。若説鹹厚辣重是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這一絲涼涼的薄酸就是一幀濃淡相宜的水墨畫了,前者大氣磅礴,後者小家碧玉一般,左瞅右瞅都是舒坦。

家鄉年夜飯的桌子上有甜味的菜只有黃花菜炒五花肉丁,味道像如今流行的魚香肉絲,鹹中帶甜。黃花菜本來就含有足夠的糖分,為什麼還要加一兩勺白糖呢?有鄉紳解釋説,不單單是為了口感,更多的是為了一份對好日子的期盼。這話也對,早先的苦日子家鄉人是過怕了,不僅吃年夜飯不吃帶苦味的菜,就是平日裏也是不喜歡吃帶苦味的東西。自我19歲離開家鄉的時候,一直都沒見過苦瓜,更沒有看見誰家的餐桌上有過帶苦味的菜,但是每家在吃年夜飯的時候,都會熬一碗桑樹根湯,這湯如中藥湯,苦澀極了,喝上一口後,哪怕是皺上眉頭,嘴巴咂巴老半天都緩解不了。待到年夜飯吃完後,一家老少都要喝一口桑樹根湯,然後再喝一小瓷碗蓮子白木耳湯。這用意無外乎這兩層意思,一是桑者,桑梓故鄉也,喝了苦澀苦澀的桑湯,就是不忘記祖宗、故鄉,記住生命的根基;二是先苦後甜、苦盡甘來。過年嘛,圖的就是一個彩頭。

“十大碗”是桌面上的年夜飯,實實在在的,卻沒有青菜,沒有湯湯水水。其實,每家準備的年夜飯遠不止於此,廚房裏的瓦罐裏(我的家鄉俗稱“砂吊子”)是滿滿的一大罐子蓮藕排骨湯,筲箕裏是小山一樣的各色滷菜,要鹹有鹹,要辣有辣,那敞開肚皮的吃喝都是不需要程式和儀軌的。因為這是過年,過年就要過得自自在在、無拘無束。

咬文嚼字的文人説,吃也是一門藝術。這話不假,若是藝術,當有風格之分,或華麗奢靡,或苟簡樸實,華麗近於雕琢,樸實近乎自然,華麗、樸實兼得才至為妙品,華麗久了必思簡約,常於簡樸中,會傾於繁華,但近華、近撲都會因時、因地、因人而異,吃也是如此。我家鄉的年夜飯就其品質而言,無疑是樸實的,但製作過程又不能不説是帶有泥土味的精緻,這厚朴也該是藝術了。我雖然也吃過一些山南海北的所謂珍饈,但讓我念茲在茲的還是家鄉的年夜飯。因為那味道早已經浸入骨髓,是無論如何也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