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四川人，卻不是川劇的戲迷，甚至連喜歡都談不上。可川劇卻曾經是我的夢中花，曾經與我的成長之路結下了不解之緣。
這是新年的第一天，正值隆冬，坐在露天大院久了，不僅手腳冰涼，甚至連牙齒都有些打顫。生怕感冒，趕緊起身在原地不停地來回跺腳，搓手。“綠環公司成立十週年慶典”領導們熱情洋溢的致詞，讚譽聲漸漸在耳畔淡下去。
猛然，鑼鼓喧天，琴音飛揚、飄渺。我頓住所有動作，回身望去，空曠的院子中間，一位年紀花甲的老藝術家唱起了家鄉戲——川劇。我安靜下來，微笑着努力傾聽他的演唱。因沒有聽清報幕員所報曲目，自然不知道唱的是什麼。但他那高昂，激揚的唱腔卻深深地震撼了我。或許那聲音久違了，或許是藝術家的魅力所在，居然讓我這個不喜歡川劇的人也覺得餘音裊裊，回味悠長。
小時候，我的家裏有一台親戚送的半導體收音機。我的父親珍愛異常，沒事的時候，他就從這個頻道搜索到那個頻道，尋找他喜歡聽的節目。他最喜歡的節目是川劇，只要聽見某一個電台正在播出川劇，他就把搜索滾動條定位在那裏了。我想，他的這個愛好也源於家族的傳承吧，我的爺爺也是一個川劇謎。可到了我這裏，一點兒也不喜歡，總覺得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實在沒有新鮮感，像極了我們平時説話的調調。我喜歡聽廣播劇，或是收音機裏教讀漢語拼音的廣播。我喜歡普通話的抑揚頓挫，在我聽來，真是帶勁。可父親有時候為了聽川劇曲目居然跟我——他的寶貝女兒生氣，時而還在我的面前炫耀幾句撿來的川劇唱詞。我心裏那個氣喲，真是有口難言。
那時候，常常會有縣上或是外地川劇團來鎮上演出。我們家距鎮上少説也有十里地。戲迷父親居然在大晚上去鎮上電影院看川劇演出。我不喜歡川劇，也就只有乖乖地在家睡覺的`份兒。父親回來總是會把我吵醒，我得給他開門呢！一進門，他就會嘰裏呱啦地説上一大堆話，把我的瞌睡蟲通通攆跑，他的話題都是有關當晚川劇的內容。
父親講故事的能力也是一流的。川劇《水漫金山》被他講得繪聲繪色，逗得我的心癢癢，忍不住想去看看白娘子如何把錢塘江的水引上金山寺；白娘子怎麼在端午節醉酒變回原形；舞台上是不是真有一條白蛇把許仙嚇死，白娘子又如何去仙山，盜取靈芝仙草讓許仙還魂。父親見我心動，第二天就託人給我買了戲票。
那是我第一次正正經經看川劇。畢竟是戲劇，與我們地方語言雖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但又有不同之處。不知道是因為語言因素還是因為那時年少無知，就是看不懂。我身邊坐着一個本家的嬸孃，她是一邊看一邊抹眼淚，我在黑暗中，將她看了又看，甚至偷偷地想笑，不明白她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大約我這表情讓嬸孃發現了，她就告訴我這故事講了什麼，然後，她開始一邊看川劇，一邊給我做解説，我終於有了一些瞭解。凝神傾聽，原來川劇中的合腔，領腔，伴唱等，都意味雋永，十分引人入勝。從那時，我喜歡看川劇“變臉”，“鑽火圈”，尤其喜歡“水袖”的表演，那姿態，那飄渺彷彿是凌空飛舞的仙子。這時，我不得不承認曾經對川劇的認識有失偏頗。川劇真的堪稱中國戲曲寶庫之中的一顆璀璨明珠。
看完《水漫金山》，我方興未艾，連着幾天又看了另外幾部川劇——《喬老爺上轎》《拉郎配》等等。甚至在讀書之餘，還拉着小夥伴學着扮演劇中人物，用家中的一些白布或是別的布料綁在手臂上，學着川劇裏的千金小姐，拂袖，甩袖，走台，嘴裏還咿咿呀呀的唱，具體唱什麼，現在都已經不記得，總之，是有模有樣，開心極了。
讀初一的時候，聽説縣川劇團到鎮上招收小演員，我有些心動，又有些黯然。因為我不知道劇團會不會錄取學生。放學以後，我悶悶不樂地地回到家，放下書包倒頭便睡。不知過了多久，聽見有人在家門外喊，我翻身起牀，開門跑出去，一個同學告訴我，班主任老師讓我準備兩首歌，第二天去鎮上參加縣川劇團的招收演員的考試，我樂壞了！雖然我不是很喜歡川劇，但想到以後可以穿上那些真正的戲服站在舞台上引吭高歌，舞動長袖，心裏那個美喲，用任何語言都無法描繪。
人生有很多事情常常出乎人的意料，平日裏被老師們交口稱讚為金嗓子的我，不知是何原由，第二天早上起牀竟然説不出話來，聲音十分嘶啞。我那時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等到了鎮上，招生老師讓我唱歌，平日裏那些不是問題的高音區我竟然唱不出來，老師看着我搖搖頭，末了，安慰我説，以後記住晚上彆着涼了。
招生老師的話給了我鼓勵與希望，我想，以後一定還有機會的。我等待着。
不久，我在縣城的親戚捎信給我，縣川劇團再一次招收演員。那時，我初中快畢業了。我在心裏祈禱，這次聲音不能再嘶啞了。
或許命中註定我與戲劇、音樂無緣吧，這次與上次一樣，第二天的聲音又是莫名其妙嘶啞得説不出話。為此，一位音樂學院畢業的老師提醒我，去醫院檢查一下聲帶。醫生的結論令我震驚：聲帶撕裂。知道這個結果，意味着我的人生從此與音樂、戲劇無緣。我真的哭了，甚至賭氣不再愛惜嗓子，使勁吃辣椒，辣的我眼淚直流，胃疼。父親問我怎麼回事情，我“哇”的大哭。父親歎息：唉，天意。
十六歲那年，鎮上準備成立川劇團，專門招收本地有志於川劇表演的男女青年。有人鼓勵我去試試，很多鄉鄰都説，假如我去參加考試，一定會被錄取。由於知道了自己的聲帶存在問題，明白自己此生與川劇無緣，為此，我沒有去參加考試。甚至在每次趕集的時候，聽到那些川劇演員練聲，咿咿呀呀地唱，我都默默地走開。唯有在心裏祝願川劇這朵奇葩常開不敗。
可是，沒過多久，鎮川劇團解散了；漸漸地，沒有川劇團來鎮上表演了；慢慢地，取而代之的是電影。到了兩千年，縣鎮很多劇院拆除了。當我的父親、爺爺去世之後，我們家再沒有誰再提起川劇，我也再沒有聽到過川劇那與眾不同的鑼鼓聲，再沒有機會聽到川劇高亢悠揚的演唱，心裏不免失落到了極點。
這時我才明白，原來生命裏很多東西，必定要親歷，方能真正開解釋悟：生命須走過風雨，品嚐人間冷暖，才能真正理解生活賦予我們的世事滄桑的真正內涵。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只有懂得，我們才會無比熱愛。
據有關資料顯示：川劇同其他地方戲曲一樣，瀕臨生存危機，觀眾減少，演出市場不景氣，經費不足，傳承發展舉步維艱，搶救、保護地方劇種擺在了人們面前。2006年5月20日，經國務院批准，川劇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7年6月8日，四川省川劇學校獲得國家文化部頒發的首屆文化遺產日獎。如今，川劇再一次活躍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在微博信息時代，古老的川劇也不甘落後，以多種形式活躍在微博上，單單在新浪以“川劇”為關鍵詞搜索用户，就有500條之多。這些數據表明，川劇正在恢復曾經的輝煌，我看到了川劇這門藝術璀璨的明天。
今天，驀然聽到川劇老藝術家的演唱，我的心情竟然那麼激動，也在這一刻深深地喜歡上了川劇。
久違了，我家鄉的戲曲。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