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記不得是在什麼時間見到的那隻小貓了，反正第一次我是躲着它走的——個頭兒不大，瘦削孱弱，灰了吧唧的白色皮毛，顯然是好久沒洗過了，有幾處還讓不知道什麼飯食粘成了幾撮撮，尾巴上星星點點地粘着草籽；不叫，也不鬧，人來了，也不着急就走，有時候甚至會向人近前走幾步，懶洋洋仰起頭來，無精打采地看你一眼，眼角上粘着眵目糊。
它是一隻流浪貓。不知道何時流落到學校裏來，也許是在公寓樓門口的垃圾箱裏找到了自己賴以生存的食物，於是，就成了這裏的常客，或者就在這裏定居下來，把這裏當成了家，估計從此就不再流浪。我們每天都見它面對垃圾箱蹲踞着，任熙來攘往的學生從身邊或奔跑、或蹦跳而過，也任行色匆匆的老師們打身後蹬着自行車、騎着電動車穿行，偶或轉過臉來，沙啞地“喵——”一聲，微弱得你完全可以認為它只是扎扎鬍子、張張嘴巴而已。我不禁為它的命運擔起憂來——中學生宿舍門口的垃圾桶，會有多少食物留給它呢？
中秋節剛過，一場秋雨讓早起的人們感覺到絲絲涼意，校園的大理石地面濕漉漉的，我走過公寓樓北面背陰處都覺得有些冷了。那隻貓依然蹲在那裏，面對着垃圾箱。我蹬車走過，一如既往。忽然，我發現它的腹下分明有一個灰黑的、毛絨絨的小團團在動。我急忙迴轉車子，俯下身：哦，果真是一隻灰黑色的更小的小貓！小貓蹲踞着，一動也不動，偶爾偏轉一下頭，用依然粘着眵目糊的眼睛懶懶地看看我，扎扎鬍子沙啞地“喵——”一聲，而那隻更小的貓，正伏在它的身下，全神貫注地一下一下地向小貓腹部拱着，小傢伙在吮吸着乳汁！她居然當媽媽了！請原諒我用這個“她”，我覺得，到這個時候還用“它”便是對一位母親的褻瀆了。
我跟她很靠近，我想好好看看那個小傢伙。她似乎有些警覺，耳朵一下子豎起來，身子緊張了一下，用粘着眵目糊的眼睛望着我，沙啞地“喵——”，但沒有移動；那個小傢伙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想要抬頭看看，卻連小臉都沒轉過來，又重新俯下小腦袋，繼續一下一下拱着吮吸起來。我略略後移一點，給她留下安全的距離，我怕她就跑了，影響了她的哺育，雖然我非常想看看那個小傢伙究竟長得什麼樣。
因為要上課，我不敢呆多久，連忙拿出手機給她拍了照，放下車子，匆匆上樓來。
她居然當媽媽了，那麼一個弱小的母親，我一直以為她連自己的生命都難以維繫呢！她的孩子都那麼大了，居然可以跟着她一起出來覓食了！看那小小貓的個頭，應該快滿月了吧？就一隻嗎？她是怎麼把它或者它們拉扯大的？她怎麼會有那樣的能力？她自身都是那樣瘦削孱弱的呀！不要管她有幾個孩子了，哪怕就這麼一隻，我也不敢奢望在貓的'世界裏，還會有一個能夠幫持她拉扯家小的丈夫。她的孩子肯定只能由她一人帶大，她也一定有一個不會富裕的家。她的家就在附近吧？也許在花壇密密的黃楊叢裏，也許是倉庫或者車棚的哪個角落，她一定是有個家的。這樣的母親，我對她刮目相看了！
中午下班，我特意去找她，她不在，只有那隻灰黑的小小貓一顛一顛地跑了過來，一直跑到我的車輪跟前，細聲細氣地“喵喵”着。這回我得以看清了它：背部灰黑，腹部和兩條前腿灰白，蹲在那裏，毛絨絨的一團團；小腦袋圓圓的、大大的，幾乎佔到身子的半個；小尾巴翹翹着，比媽媽乾淨得多了；鼻頭、眉毛、鬍子都是白的，不抬眼，不看人，更不知道躲着人走。這可愛的小傢伙！
我不為她們的生計擔憂了。每天早上，我常看見打掃衞生的同學的掃把，會小心翼翼地繞過堆放着的食物；不幾天，又有一個綠色的塑料臉盆放在那裏，垃圾箱上也多了張紙條，用綠色的筆跡寫着“友情提示：喂小貓的食物請放到盆裏！”這肯定是學生所為，因為説得太明白了，還不知道用“請將貓食放入盆中”這樣精到的語言。
近幾天不見她，也不見她的孩子，但我並不擔心她們的生計，我相信她們就在附近，或者就在她們的家裏。只要餓了，她們就會出來，不必每天守着那垃圾箱等同學們的殘羹剩飯，她們應該安居樂業了。因為，那盆還在，一直有食物；紙條還在，在微風中飄拂。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