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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物之美現代散文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5.14K

我特別想開這樣一個小店,店裏出售一些舊物,每一件舊物都有主人的故事。幾張老唱片,一尊陶器,一個密密麻麻寫滿祕密的日記本,幾盆正開着的花……其實這是一個出售故事的小店,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古董店。那些故事是一些被風吹散的命運,有人來購買別人的命運,然後從中觸摸時間殘留下的熾熱的嫵媚,被摧殘過的柔軟的回憶。

舊物之美現代散文

舊物的主人被時間帶走了,然後把一些東西丟在老地方。不是他們不珍惜,只是無法珍惜了,所以説是命運。這些帶着命運的味道留在老地方的舊物,便是最美的,最美的舊物,是那些被人珍愛過的。

《天使愛美麗》裏,艾蜜莉撿到尼諾的相冊,每天晚上都翻看這本由相冊主人撿到的相片碎片粘貼而成的人物像,她在想像着那些相片中人物的故事,也想像着那個撿到這些碎片並粘貼收藏的人。

艾蜜莉開始按照相冊主人的尋物啟事去歸還相冊。可是第一次,她沒見到他。當別人説要替她轉交時,她緊緊抱着相冊説要親自歸還。她知道,那個相冊是他的最愛,所以她要還也得親自還。

接下來,艾蜜莉還相冊的過程充滿着迷人的圈套。像一個特工跟蹤一個目標,像一個獵人追捕嚮往的獵物,使盡花招。她甜蜜地玩着這些花招,如同貓捉老鼠一樣。尼諾也在這些防不勝防的花招裏,感覺着她,兩顆敏感的心也終於走到了一起。

還有一個貫穿其中的温暖的情節。父親總是封閉自己哪兒也不去,艾蜜莉勸父親去旅行,但父親很頑固,所有的勸都沒有奏效。於是,艾蜜莉拿走了父親因母親不喜歡而被母親丟棄在工具箱裏的“老朋友”,那是母親去世後父親才從工具箱裏找出來每天擦拭上色把玩的玩具,一個長得像聖誕老人的穿綠衣帶紅帽的玩具,你無法想像接下來發生的事,竟然是父親接二連三地收到聖誕老人在外旅行的照片。電影的結尾處,父親終於敞開胸懷興致盎然地開始了他的旅行。

蘇童的短篇小説《徽州女人》中類似的情節則是異常悲愴的。啞佬一直生活在長滿向日葵的金色小島上,其實那裏並不是一個小島,不過是一個叫龍家灣的小站,啞佬每天都會看到南來北往形形色色的人從此經過。有一次他就看到一個耍猴的男人,過了幾天,又看到一個從葵花地爬來的沒錢搭火車的叫銀月的女人,她來找一個耍猴的男人。

小站站長老錛子説耍猴人走遍四方找不着的勸她回家,並譏笑她這麼漂亮的女人連個耍猴的都看不住還能幹什麼。女人説:我不回。他把我當姑娘時的銀項圈當猴套呢,他死了我才不管,那猴子死不了,銀項圈也爛不掉,追到天邊我要把銀項圈追回來。銀月留在小站做幫工攢點錢再去追他的男人找她的銀項圈。銀月每天割草,割很多很多的草,不知疲倦似的。

故事的轉折是從簪子開始的,小説的這一段描寫的特別感人,大意是這樣的:

一天,啞佬撿到一支頭簪,銀亮亮的。啞佬吹了吹銀簪,沒有灰塵,卻吹出一股類似向日葵的淡淡的香味。啞佬朝路坡那裏張望,銀月的黃衫子已經滑落到坡底,在一片葵花杆子和乾草叢中間一點點地閃爍。啞佬在心裏責怪:銀月你這個怪女人,割這麼多草幹什麼用呢?後來啞佬把那支銀簪藏在寬寬的褲腰帶裏,他粗粗地喘着氣,閉上眼睛。眼裏便濕熱得很,全是夏天的向日葵作着温情的燃燒。啞佬不會説話,卻在心裏一遍一遍地説:銀月,銀月,你割這麼多草幹什麼用呢?

銀月發現簪子丟了,要死要活的,説那簪子和銀項圈是成天地的,她出來追銀項圈的,怎麼想到簪子也會沒了呢?接下來的幾天裏,龍家灣人都看不得銀月因為失簪而發瘋,一大幫男人也瘋了似的散在長長的鐵路路坡上,亂七八糟地尋找一個女人丟失的銀簪子。啞佬躲在銀月割下的草垛子後面,狡獪而得意地張大嘴。後來銀月失蹤了。小説裏沒有直接説她離開了,而是説“失蹤”。對於已經熟悉和習慣了有銀月的日子的龍家灣人來説,銀月的失蹤無異是件最傷感的事。

接着,某天有人發現一個人抱着葵花杆子在哭,是啞佬。再接着,次年夏天啞佬死了。那是龍家灣向日葵開得最鬧的時辰。那天,他卸完貨跳到池塘裏洗了澡,洗完澡就一直躺在葵花地裏,後來老錛子帶人找到他,看見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支銀簪子。翻開啞佬的冰涼的眼皮,瞳仁裏裝滿了金燦燦大朵大朵的向日葵花。

啞佬第一次見銀月,最想最想告訴她,夏天是葵花世界,那會兒龍家灣的人眼睛裏全是金黃色的花盤搖啊搖的。

這讓我想起大學時我曾丟過一支圓珠筆,一支再普通不過的圓珠筆,它唯一的特別是,筆芯是組合的。因為那時很多圓珠筆的筆芯寫字都不如我意,出水不清晰,直到遇到一支。所以再買新筆芯時,就把那個如意的筆芯的筆尖拔下來,插在新買的`筆芯上。這樣才安心地寫字。那時不喜歡用鋼筆,帶在身上總覺得不方便。就是一支普通的筆,有一次上微機課竟拉在微機室裏,微機室一週才開一兩次,我天天去微機室門口等。剛丟掉筆的那天,心都要裂開了。終於在一週後等到微機室開門,並沒有抱什麼失而復得的幻想,但最後還是找到那支筆,這才心安。依然記得深刻,走出微機室的那一刻,我差點落淚。至今再憶,感觸也頗多,不過是一支筆,如今不一樣丟了。但此時與彼時,真是兩重天地。

一支一元錢的圓珠筆尚能珍愛至此,可想那些染上回憶氣息時間痕跡的舊物,該是多麼的珍貴。我還有一枚小小的鵝卵石,一直在牛仔褲前口袋上方的小口袋裏,一直帶在身上,它光滑,染上了牛仔褲的顏色。為了這枚鵝卵石,挑牛仔褲的時候,我都會去注意一下那個小口袋。它住過我擁有的20多條牛仔褲。它是我在那片西海岸往西的沙灘上重複不停流浪的伴兒。它一直沒丟。我常想我被時間帶到遠方時,那些經意不經意丟掉的舊物在哪裏?歲月更迭,漸漸明白,它們全在原來的地方。撿到它們的人,應該是撿到他們自己的前緣。這是一種很微妙的關係。有人丟掉一些東西,有人撿到一些東西。這不是毫無徵兆的,更不是毫無聯繫的,而是暗含諸多珠絲馬跡的一次相遇。與自己某些過去相遇,與一些回不來的時光相遇,與一個陌生人的前緣相遇。那個相冊,你説是尼諾的還是艾蜜莉的,那個簪子,你説是銀月的還是啞佬的,誰也説不清。

舊物之美,美在前緣。我要開一箇舊物小店,它的名字就叫“前緣”。只因為我不願枉費一些嫵媚一些柔軟,我要把這些舊物出售給懂得並能觸摸到的人——在時間殘留下的如渣往事裏仍能感覺一些熾熱的嫵媚,被歲月摧殘過的似沙的回憶裏仍可以撫摸出細密的柔軟。

某一天,某個舊物的主人也許會突然出現在小店門口,像《獨自等待》的結尾,周潤發帶着笑走進陳文堆滿舊物的古董店裏,他問:小夥計,聽説真的有賣我的內褲啊?那時,我會笑着説:歡迎光臨,這個世界上最有詩意的小夥計願為你效勞。

我們通過一件舊物,與一個陌生人一些往事一段時間有了曼妙的聯繫,是因為我們想擁有一份美好的懷念帶來的慰藉,哪怕是陌生的,我們真正懷念的是自己內心滄海桑田之後微笑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