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站首頁 文學常識 簡歷 公文文書 文學名著 實用文 人生哲理 作文 熱點話題作文
當前位置:文萃咖 > 文學鑑賞 > 散文

職工食堂的長條桌散文

欄目: 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1.3W

電子元件廠生產的磁頭都銷往了國外,由於產品銷路好,生產規模擴大了,今年已經招工兩次了。

職工食堂的長條桌散文

看着新進來的員工,大部分都是年輕的女工。因為工廠生產的產品,工序多,工藝繁雜,又是計件,所以以女工居多,只有機牀上有少得可數的一些男工。剛招進來的都是十九、二十多歲的小姑娘,提着大包小包,扛着行李捲,像是從外地來的。原來的工人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她們的師傅,交談中才知道她們有的是從農村來的,有的是從本地招的,大學沒考上,來工廠打工了。

工廠最早的時候,工人們中午不回家吃飯,廠子裏也沒有食堂。從外面僱了兩個打掃衞生的女工,中午兼顧把工人們帶來的午飯給熱了。把車間旁的一間小屋騰開,修了一個大鍋灶,把飯盒都放在三個大鋁籠裏,到中午十二點,統一由這兩個女工把熱好了的飯盒送到另一個空屋裏。屋裏只擺了幾張桌子和椅子,去早了有坐的地方,去晚了就只能站在窗台前,或者靠在牆上,抓緊時間胡亂地吃完,趕緊回車間又幹活去了。

在我的印象裏,工廠一直很忙,根本就沒有時間回家吃飯。每個工人的產量都是定了的,不是八小時之內就能完成的,手快的也得在晚7點左右完工,手慢的也就得晚上十來點才完工,晚上車間裏常常燈火通明。隨着工廠訂單的增加,工人們加班就成了家常便飯了。自從來到這裏上班,我好像沒吃過一頓現做的飯菜。總是前一天晚上做好的飯菜,第二天中午帶到廠子裏,米飯、饅頭得和菜裝在一個飯盒裏,熱好了就成泡飯了。晚上十來點下班,家人早就吃完晚飯休息了,還得吃熱了一遍的飯菜。在廠子裏能吃上熱飯就不錯了,有時還會吃不上,我的同事杜麗和田霞有一天發現她們的飯盒不見了,也許是拿錯了吧?她倆就想着拿回飯盒,可是什麼也沒等着。不知是誰把飯盒拿走了,把裏面的飯也吃了。中午飯沒吃上,時間也都耽誤了,她倆餓着肚子上了一天的班。後來,又有好多次,別人的飯盒也不見了。

漸漸地工人越來越多,大鍋灶熱不了那麼多飯盒了,中午帶飯的待遇也沒有了。有的人在工廠門外的小飯館,湊合喝一碗麪,有的人泡一袋方便麪。那時工資不高,一個月就幾百塊錢,都捨不得午飯花太多的錢,小姑娘們都愛美,發了工資也想買件漂亮的衣服,一兩樣化粧品。況且吃飯時間也不能太長,否則生產定量完不成,會扣工資的。簡單吃些就算一頓午飯了,泡麪也不像現在那種桶裝的,太奢華了,只有一元一袋的方便麪,鍋爐裏的開水也不是開水,泡出的面就象女孩子的燙髮,卷卷的,外面粘裏面硬,一點兒也不好吃。

曰子就在每天的麪碗裏打發了。工廠的產量仍在不斷增加,我們每天的產量當然也就在不斷地增加。我們是做電子元件的,電子產品裏的一隻小小的磁頭,要經過四五十道工序,才能包裝出廠。增加了定量,我們的吃飯時間不得不一再壓縮。在這種情況下,工廠決定辦一個食堂。起初,我們不大願意在食堂吃,飯菜量少又不好吃,有時還得排好長時間的隊。由於經常吃不好,又吃得急,我得了胃炎。不能吃菜,一吃就胃疼,常得用手頂着胃部幹活。想請假都很難,我們的工作是每個人幹一道工序,十幾道工序是上下連接的,十幾道工序是一個組。如果我請假了,後面的工人就無法連接上了,因為每個人只會做自己的那一道工序,一個人會影響一個組一天的產量進度,組長就要被班長罰。為了全組的人不受牽連,我只好堅持。中午只能吃白開水泡饅頭,大概這樣吃了一個多月。有一天,食堂的劉姐看到了,問我:“你怎麼不到食堂去打飯?”我説:“我得了淺表性胃炎,有時吃菜就胃疼。”她對我説:“以後早上你來了,就把飯盒放到食堂的窗台上,帶點兒軟乎的飯菜,我十點上班幫你拿進去熱了,你中午就來吃熱飯吧。”我説:“那不行吧,你給我一個人熱飯盒,讓別人説閒話呀。”劉姐説:“沒事,你有病又不讓請假,吃點熱飯應該的。”臨走時又回頭囑咐我:“明天一定要把飯盒放窗台上啊!”“謝謝劉姐!”我們早晨五六點鐘就來上班了,而食堂的大師傅們十點才上班呢。進不去食堂,飯盒只能放窗台上。從那天開始,我又能吃上自家帶的'飯了,而且還是熱的。似乎是享受了世界上最高級別待遇似的,心裏特別高興,是劉姐的善良挽救了我的胃—雖然吃的還是泡飯。

記得是在那年的冬天,中午我急匆匆地趕到食堂去吃飯,一進門就看見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嘴裏叼着個煙斗,蹲在食室裏間的門口,是誰家來了親戚?不對呀,他也穿了一個白圍裙,和食堂裏那幾個女同志穿的一樣。我也沒顧上想,就拿上我的飯盒吃完飯走了。

第二天,那個老頭還在。叫他老頭,是因為他臉上皺紋挺多,也不知他姓什麼。他肯定是來食堂工作的,只是都是女同志,突然來了個老頭挺顯眼的,而他卻不在意。正當我們吃完飯,得去鍋爐房打水喝的時候,食堂裏是不供應開水的,那個老頭突然站在窗囗前大聲説:“孩子們,都到這兒來喝碗米湯吧。熱乎乎的,是免費的。”工人們正要走,這時都遲疑地停了下來,老頭看大家都沒過來,只是站在原地觀望着,他就把那一大鋁盆米湯,吃力地搬了出來,放在飯廳裏的長條桌上。工人們相互對視着,有一個人走了過去,他馬上遞過去一個盛湯的大勺,親切地説:"喝吧,喝吧,自己盛上,米湯也頂水喝,還有營養呢。"接着又有人走了過去,一會兒工夫,一大盆米湯見底了,他始終在旁邊笑着、看着…

飯廳的長條桌上從那天開始,有時有米湯,有時有一大鐵壺開水,工人們每天不用嘴裏邊嚼着飯,邊往鍋爐房走了。食堂裏的飯菜不好吃,不是炒土豆絲夾生的,就是豆芽炒粉條過火了粘乎乎的。工人們工資不高,飯菜成本高了,食堂還得虧本,只能做些便宜的飯菜。最近隔三差五地還能吃上鹹菜,不少去外面小飯館吃飯的工人也回食堂吃飯了。原來,食堂有時採購回來的大白菜、圓白菜的菜幫子要扔掉,老頭就把它們攢在一起,洗乾淨,認真地切好,拌好,專等中午我們來吃飯時,把它們搬出來放在飯廳的長條桌上,這就是我們的鹹菜,不知老頭怎麼做的,還挺好吃,大家叫它"食堂裏的小菜",吃得有滋有味的。我不經常吃,因為我的晚飯可以在家吃,比她們吃得好。農村來的和外地來的,不能經常回家,只有過春節時才能回去短暫的幾天。我不捨得吃食堂裏的小菜,也不捨得喝米湯,這樣她們可以多喝點兒,多吃點兒,都年紀小小的出門在外不容易。

有一天我忘了送飯盒,九點了才想起來,老頭在院子裏擇菜。我説:“師傅來得真早。”他抬起頭來:“不早,不早,我老了,沒那麼多覺兒,早來一會兒,把這菜葉兒醃上點兒,孩子們愛吃,沒有別的調濟的,放把鹽放點兒味精就成了。這裏人多米飯做得多,得在大鍋裏用水煮幾滾兒,撈出來再蒸,剩下的米湯就都倒掉了。我看挺可惜的,就給孩子們熬上米湯喝。有時不做米飯沒有米湯了,我閒着也是閒着,就燒一大壺開水,放在桌上你們隨便喝。我有時間,也沒別的事做。”我聽了頓了一下,説:“師傅真好!”他憨厚地笑了笑。

夏天到了,飯廳的長條桌上又擺上了一大鋁盆綠豆湯。雖然湯的顏色很淺,顯然是綠豆沒有多放,大家一看就知道是老頭給熬的,這已經很不容易了。大家看到綠豆湯,都不由得用眼睛去找老頭,這時準能看到老頭蹲到角落裏,正抽着他的煙斗呢。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總是躲得遠遠的,生怕我們哪一個不好意思去那個長條桌前。他真是善解人意呀!食堂裏的那幾個女師傅依舊是和從前一樣的面孔和態度。我們私下裏都在議論着、高興着、幸福着,這是老頭帶給我們的一種情緒。

不知不覺兩年過去了。

有一天下着雨,我們跑着去食堂,食堂裏卻冷冷清清的,沒有了往日裏的熱氣騰騰,而且飯廳裏的長條桌上是空空的。我説不上怎麼了,心裏有種煩燥,工人們互相之間也少了打招呼,吃完了飯都急急地走了。怎麼了?怎麼了?不知道,都急燥。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晨還下着小雨,我們都穿着雨披,彼此看不清對方的臉。好不容易捱到中午的飯點兒,我們迫不及待地都往食堂跑,咦,長條桌上仍然是空空的。所有的眼睛穿過打飯的窗口,尋找那個大鋁盆,它在鍋台旁放着,沒有了往曰的熱氣,那裏曾有熱乎乎的米湯,淺綠色的綠豆湯…所有的眼睛在尋找角落裏的那個煙斗,沒有,都沒有。我們一下子失落了,可沒有一個人去問窗口裏的那幾個女師傅們。這一天似乎很漫長,工休時竟沒人説笑了,到晚上下班了,不知為什麼大家都默默地回家了。

又一個早晨來臨了,我們像往常一樣走進車間,當上班鈴聲響起,第一件事是開早班會,班長簡短地安排了一天的生產任務,散會了。班長卻破例地坐在我們旁邊,説:“李師傅去世了。下雨的前一天晚上,下班回家的路上,李師傅騎着自行車出了車禍。”大家一下子怔住了,那麼長時間直到他離去,我們竟然不知他姓什麼,總是私下裏叫他老頭。中午又到吃飯時間了,沒有一個人急急忙忙地往食堂跑了,大家走進食堂,不約而同地,情不自禁地走到飯廳的長條桌前,雖然沒有了大鋁盆、大鐵壺,但我們卻看到了抽着煙斗的李師傅——那個被我們叫作“老頭”的,遠遠地在角落裏抽着煙斗笑着、看着……

李師傅的事雖然過去了二十多年了,只要一想起那個工廠,那個車間,那個食堂,那個飯廳的長條桌,那個大鋁盆,那個大鐵壺……就想起那個抽着煙斗的普通的“老頭”,一個普通又不普通的李師傅。讓我們終生難忘的一位老人,一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