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猶豫了好久，彷徨了好久，終於按動那個遲遲沒好意思按動的號碼。當耳邊傳來老人熟悉的聲音後，我的心立刻罩上了一層水霧。
“媽，您的身體還好嗎？可能我又不能回去陪您過年了，因為……”我解釋着，心虛着，我很清楚即使再多的理由也不足以驅散這個電話帶給老人的陰鬱。
“不用惦掛，我身體好着呢！知道你忙，你母親剛剛出院，要你照顧，不用回來的，路太遠，春運期間人還特多，別折騰了。”老人的寬容與安慰讓我更加愧疚不安。
“媽，孩子們放假了，考得都不錯的，還都發了獎狀，過幾天他們都隨安子（我老公小名）回去看您的……天冷注意身體，一定按時吃藥哦，我抽空一定回去看您的。”雖然我知道電話傳遞的温情不夠真實，如我心頭隱隱約約的忐忑與心虛，但也只能如此啊。
“放心好了，我沒事的。只是村裏的人總是問我‘你媳婦今年回來過年嗎？’我告訴她們你忙，要照顧不能自理的母親，自己身體也不結實，今年住了兩次院，還暈車，身體也受不了的……再説過了年我就隨安子過去住的。”
電話里老人的笑依然那麼爽朗那麼慈愛，但還是掩飾不住些許的傷感與失落。而我握着話筒的手卻有點抖，笑聲也很牽強。説不清是心酸是無奈是温暖還是感動了，真的很想流淚。
我已經將近十年不曾回過老家了（婆婆在我們這過了八個春節），我好像已經淡忘了老家的原貌，也沒有了多少家的概念。
只是朦朧中還是會想起那座古樸的四合院，那些破舊卻温馨的小屋，那些貧窮而淳樸的以仰視眼光看我的令我慚愧的親人。
還記得十七年前我剛結婚的那個秋天的早晨，婆婆讓我挨家去拜望她家的親戚，因為他們對我來説太陌生了，怕無話可談，怕遭遇尷尬，我不太情願，但受不了老公的調侃----城裏人架子大啊，不懂事理，就只好帶着瓜子糖果，隨他去一家家拜望。他們的樸實、善良與熱情真的像一把火，焚燒了淡淡的冷漠及拘束不安，很快地走進了他們的情感。也不知去了多少家，我臉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竟然有了意猶未盡的感覺。回到家，婆婆已做好了熱騰騰的飯菜等着我。當我坐下來時，才發現腳好痛，穿高跟鞋走了太長的路，而他們山區的路都是由村民們用大大小小的石頭子鋪成的，疙疙瘩瘩，特硌腳，脱下鞋子一看發現雙腳磨出了兩個大大的水泡。婆婆見了，心疼得不得了，但她還是很開心，抖開大伯大嬸們給我的`一個個小紅包，合計一下共28元，婆婆説，不得了了，以往英子（我嫂子）結婚時才十多元，他們都高看你了，這是咱家的榮光啊。婆婆幾多的虛榮與驕傲讓我有了一絲揮之不去的心酸，可愛可敬又可憐的鄉民了，何時黨的春風能吹綠這片貧瘠的土地啊，讓鮮花碩果隨着你們的真情一樣的綻放……
不過，那些日子卻是有滋有味的，我也是快樂的。我幾乎嚐遍了山裏的野菜及野果子，山韭菜、山小蒜、山冬瓜、山葡萄、酸棗還有野柿子。我公公每天天天不亮就出發去離家幾十裏的山上砍柴、給耕牛割草，每每總會給我帶些回來，讓我感到温馨與幸福是如此的簡單與灼熱。有時我也和小姑她們去，走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呼吸着那新鮮的空氣，聆聽着秋蟲的纏綿，採摘着、品嚐着那些野味，真的無比愜意；婆婆也總是把一些野菜搬上餐桌，給我蒸蒲公英、做紅薯葉饅頭、涼拌紅薯梗吃……我覺得那是我有生以來吃得最美的菜餚了，雖然極少見葷菜，更沒有反季節蔬菜、水果，但那些日子我心野裏卻浸滿了清新的泥土芳香，那味道讓我永遠的刻骨銘心。
之後，公公患了絕症，並不久於人世，其間我也回過幾次，鄉村裏依然那麼幽靜那麼樸素那麼温暖那麼貧寒。永遠不會忘記公公三週年那天我們返回時，正好下雨，幾個親人都在村邊的滿是泥濘的小路旁站着，微笑着，揮着手，告訴我以後常來，我使勁點着頭，而視線卻被三輪車濺起的層層水花模糊了……
接着，兒子上了幼兒園，我們接來了婆婆，我也再沒有回過那裏。聽老公説那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修了寬闊的柏油馬路，蓋起了高樓大廈，蔬菜水果應有盡有，人人臉上都滿是富足的陽光。我聽了好欣慰，總想着何時再回那裏找找歲月的痕跡，沐浴一下故鄉勃勃的生機。一年前被哥嫂接回的婆婆更是一直在電話裏向我炫耀着今朝家鄉的美麗。我知道她的心意，好像在盼着回家的遊子，只是今年又無法圓老人的夢了。
明年，明年一定重回故里，去讀讀那裏暖暖的風景，品品那裏暖暖的情誼……
在心裏，我默默地發誓……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