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總是對美麗精緻的絲綢衣物充滿了美好的想象，喜歡以手撫弄，感受那種真絲綢因細滑極至而被手心吸附的感覺，那是純真的質地感，是飄逸的風姿，是人之寵幸傑作。
有一年，有一段較長的時間呆在江邊老家，這時正是政府宏觀上進行農村產業結構調整的時候，表現在微觀上，便是蠶繭公司的基地上湧出很多養蠶户，我的老家便是其中的一户。
那時正是春季，是養蠶的最佳季節。我這絲綢的愛好者不免對這一事物充滿了特別的好奇心，只是缺乏操勞吃苦的精神，最多隻能湊個熱鬧。蠶房是弟弟和弟媳早已弄好了的，條件是避光封閉，又要通氣，室內温度濕度皆要適宜……一開始便可預知要操持的程度。等到幼蠶領到了，一看，稱為“半張”的，上邊純粹是深色的小蟲，跟印象中白色肥碩的蠶沾不上邊，可這就是初生的春蠶啊，他們開始為侍弄幼蠶而奔波了。
科學餵養為蠶的快速成長提供了非常適宜的條件，竭力促成它們豐滿的身軀。不到幾天功夫，幼蠶就長成了細長的形狀，顏色開始向灰白色轉變，需要分成幾簸箕來餵養了。蠶房裏蠶子嚼咀桑葉的聲音開始如深夜細雨的沙沙聲，撩撥得人的心直往一些細微的去處想象，似乎未來的長勢就是圓滿的。喂蠶人進進出出的奔忙更快了，發炭過火了又要蓋灰滅火，火小了又要加熱，水壺要想辦法蒸發出水汽，水汽又不可過濃。深色簾布不能不擋住窗口，但又不能不放進一些風來……總之，要把蠶房內環境設置得恰到好處。
田間的桑樹林裏更熱鬧，你來我往的，全背了籃子運送着桑葉。因為樹種是新型的，葉大且碧綠鮮嫩，農人們連枝砍下，來年照常發新枝吐新葉。採集這樣的桑葉，動作似乎有了節拍感，可以代替許多閒聊，填補很多空虛。待乾淨鮮亮的葉子均勻地撒到蠶簸裏面時，蠶們便紛紛蠕動了。定睛看時，似乎那細微的咀嚼沒有什麼進展，但稍不留神，桑葉就忽地變小了，只剩下一些葉脈。吃飽的蠶子開始拉屢撒尿，養蠶人得不斷地進行清理，清理下來的灰黑色的顆粒狀的蠶屎被人們裝進麻袋，當成一種十分難得的'肥料。幾次清理中，不知不覺，蠶身長了肥了許多，顏色變白了，原先的幾個簸箕容不下了，又加了一些。蠶房裏半數的支架已經放滿了。長到這種時候，蠶們要進入一段休眠時間，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裏，不需要餵養。室內空氣依然要適宜，蠶們睡得很沉，你便豎直了耳朵，也聽不出一點動靜。這樣的肉身神氣的梳理，人怕是不可企及的。當它們醒來時，生命的態勢又重新張開了，這次比幼蠶的蜕變更迅猛，桑葉幾乎是供不應求。室內響起的嚼食聲儼然就是中雨的灑落聲，均勻持久而又勁頭十足。
備下的養蠶簸箕幾乎用了半數，蠶們急速地成長着，肥碩雪白的，搖頭晃腦的，在桑葉上運動着。這個時候得及時備下供它們上架的草籠或方格紙盒。喂蠶人忙的程度，已是夜不能寐了。邊供食、清糞，邊要很細緻地觀察它們身體的變化，待蠶身從滯凝的純白變得如浸水般透明起來，就預示着成熟了。當它已不嚼食，只是把頭抬起來繞圈子，就須趕緊為它們上架作準備了。
為蠶子上架可真是一件急迫的事情，幾個人一起上，依然手忙腳亂。因為新式餵養的方法是所有蠶子一起上架的，遲些成熟的也要用藥來催，不像傳統養法的從容，可以等它們按自身的情況自然地先後成熟。這一邊飛快地將蠶們置放在草籠上，另一邊，等不及的蠶已揚頭吐起了絲。因無處可繞，吐出的絲變成一些亂絲到處飄動，我們只好再加快節奏。終於全上架了，定神回望，最早上架的那些蠶子已經在草籠間結成薄薄的繭的形狀了，它們的頭在變小，身體開始蜷縮。隨着繭的厚度的增加，吐絲的蠶的身影在視線裏變得隱隱約約。
接下來的時間裏，是蠶們經過急切成長的過程後的造化顯現。養蠶人從疲憊中站定，開始體味成果的喜悦了。蠶房裏靜極了，養蠶人連呼吸都不敢放重，生怕打破了蠶繭的形狀，吹散了圍繞的蠶絲。一天天下來，許多蠶繭都已成形，橢圓的，雪白的，輕巧柔軟的，真想把它攥在手裏，但技術員説，還早呢，蠶們還在繭子最裏層吐絲呢，它要變成“搖頭老媽媽”了，在裏面安歇。古詩詞裏説到“春蠶到死絲方盡”，到繭已徹底做成，在人們的眼中，蠶也就死了。其實，那也許是蠶們在蜕變成長後又努力安居，是將自身昇華為絲了，結成生命時空裏最純潔最温柔的窩。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上講，也算是作繭自縛吧。
兩天後，蠶繭全做成了，蠶房裏只見雪白的一片，我們貪婪的眼睛都被激發得通紅了。採繭的行為是十分積極的，當然也是小心翼翼的，是怕壞了繭影響絲質。
蠶繭很快被桑蠶公司收購了，養蠶人數着錢，開始籌劃夏季的養育。夏天是不是也適宜養蠶呢，我不知道，但希望的編織，是不計較操勞的。但願都是豐收年吧。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