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一名小學生，成績還算不錯，但是除了上課，語、數、外、音、體、美甚至勞作都有人教，把課餘的時間排得幾乎找不出間隙，你會有什麼感覺？
很不幸，我就是那個小學生的“家教”，小學生是我的侄子。當家教的時間不是太長，只有半年多，滋味卻有一大筐。
侄子是五年級下學期轉學到我這裏的。在此之前，他最喜歡我的，除了比不上父母遙遙領先於其他人，連他的奶奶都感歎不如，雖然侄子從小就是老人帶大的。
關係惡化於我“上任”不久。
侄子在原先的學校裏是年級前三名，問題是他的學校在一個農村小鎮上，到了我們這裏的市級重點學校，一比差距就立刻顯現出來了。
開學伊始，學校舉辦了一個“英語藝術節”，所有的節目都是用英語表演。侄兒除了看熱鬧什麼也沒聽懂——原來的學校根本就沒學過。這一來把我們急的非同小可，馬上就去報了“少兒劍橋英語”培訓班從ABC開始，週六上半天課。原先落下的課程就由我具體操作，先借來英語書、磁帶，每天早晚抽空教他讀、寫。謝天謝地好在英語不是升學考試的必考科目，於語文數學相比要求不是那麼嚴格，而且，又是三年級才開的科目，落得不算多可以趕進度。兩個月的惡補後，侄兒的英語從連字母都不會認到跟上班裏的教學速度突飛猛進，我也鬆了口氣。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家教”自身能力不足，性子剛強，脾氣也急，侄兒換了環境常常想家，所以有時反映偏慢就讓我生氣，罵過他“笨”，也為他一言不發的悶葫蘆狀動手打他——想起來十分慚愧，這些都是我以前最反感的教育方式。姑侄間不再親近，所以心裏的話也不對我講了，我們的話題只限於學習，我很難過，試圖扭轉局面，便改變自己的態度，儘量多講道理，他恢復了一些有了笑容，可那種隔閡並沒有解除，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
沒想到的是家教生涯才剛剛開始。因為忙着補英語，語文和數學就只限於檢查作業和簽名。不是沒有發現問題，比如語文的基礎部分能過關，閲讀和作文就有毛病，不是理解不夠就是寫的味同嚼蠟。根據自己的經驗，覺得是閲讀欠缺，於是找了一堆作文書來，有敍事、記人、寫景的應有盡有，讓他在規定時間看，我的書櫃也免費開放，過了一段時間卻沒有起色，看看中期考試臨近，別無它選只有親自上陣了。
自然是先從閲讀下手。段落大意、中心思想、寫作手法，通過什麼什麼來説明像贊美、歌頌、表現了什麼什麼……等等，分析這些東西對一篇文章來説真的那麼重要嗎？我心裏未尚不對此持着懷疑甚至是反感的態度：難道我們閲讀不是為了知道作者寫了一件什麼事情、表達了一種什麼樣的心情或是獲得了某種心靈的愉悦、感動、震撼、共鳴甚至是宣泄麼？況且，也不是所有的文章都能分析的！罷了，不管其它，先抓眼前要緊。好在範文裏大部分是可以分析，我懷疑課本就是按這個模式編的。分析了幾天，我首先堅持不住了，本來工作家務之餘就沒休息強打精神不説，再拿起通篇乏味的課文分析，特別是有些文章本來就沒有什麼深意，非要歸納總結到某個高度，實在有誤人之嫌故而對教育的目的有了恐懼，因此就讓侄兒自己讀，遇到描寫生動的詞句好好體會。
然後是寫作文。憑心而論，侄兒的作文在班上不算差勁，但細看就怎麼看就怎麼像現代八股，沒有一點自己的特色。“難忘的事”就是助人為樂，“我的同學”就是愛學習的人，這在任何一本作文選裏都可以看到類似的文章。怎樣才能寫出自己的東西？我絞盡了腦汁。週末，把他帶到附近的風景名勝去遊玩，同時提醒他仔細觀察一些人、物、景色，回來就寫下來；平時遇到有意思的事情，也讓他寫日記，在他受表揚或高興的時候體會那種心情，考慮用什麼方式或那種詞句比較確切表達，一個學期過了，漸漸地他的作文裏有了自己的聲音。比如過端午節，他就從歷史傳説和風俗説起，直的我們吃的粽子味道如何；到哪裏玩了，也能把玩的過程和樂趣説個皮毛，雖然粗糙，順序顛倒，但是比起以前那些思想正確言之無味的程式化作文，有了明顯的進步。
此外，數學、音樂、體育、圖畫、生物、常識、勞作……只要侄兒那方面進度差一點，我就成了突擊隊的“專職”救火員，行也得上，不行也得上。半年中，我輔導過他做數學題、現炒熱賣教他認五線譜、糾正他做體操的姿勢、帶他在書店裏尋找繪畫基礎知識、到公園、野外採集植物的葉子、去百貨公司商場辨認商標、鬧市看路標、認識方向、幫他構思手工課的小製作、準備十幾個空蛋殼做彩繪……“全能”就是這樣給逼出來的。
説實話，我們常常站在自己的角度決定事情，我不知道侄兒轉學對他意味着什麼，雖然看起來是不錯。在一個他完全陌生的環境裏，原先的優勢蕩然無存，處處是比自己強的同學，心理的壓力應該相當大吧？他確是個聰明用功的孩子，來的時候在班裏是中下，中期考試已經是八十多人裏的`二十七名，到期末上升到前十名，進步真的很快了，可是仍然不能和以前的年級前三名比。
暑假裏，侄兒除了做老師佈置的作業，我們又給他找了難些的數學題做，還有學成語背古詩、讀英語、練鋼筆字、看小説、百科知識全書、拉二胡，除了週末，每天的時間都排得滿滿的，看他埋身書堆，不免起惻隱之心可又不能心軟。現在的競爭相當激烈，孩子們從小就送進各類輔導班。侄兒的父母有一個下崗，生活維持在低保水平，為了生計對侄兒實行了“無為而治”直至轉學，我們則是“臨危受命”肩負重任。中國教育面臨一個殘酷的現實是：學了這些，將來也可能被淘汰，不學就會馬上被淘汰。父母為了使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小城鎮的往縣裏送，縣上的往市裏送，市裏的去省城，省城的走國外。教育，已經是平民百姓家庭裏的頭等大事，獨生子女的“優生優育”不知道何時演變為千家萬户的“憂生憂育”了，學習的快樂拋去了九霄雲外淹沒在沉重的負擔中。
侄兒就要考中學了，他佔不到學校正常升學的一百個名額指標，只能考試出線上市重點學校點招的前五十名，才可以免交高價，能不能在近三千人的中考裏超羣出眾，還是個不解的未知數。
一天晚上，已經十一點多了，我洗完衣服到陽台上晾，發現侄兒還沒睡站在哪裏出神。暗藍的天空有一輪昏黃的月亮，寂靜的燈火倒映在河水裏閃爍着點點微光。我不敢問，問了侄兒也不會説：在他那個小小少年的心中，是怎樣的天空？那個沉默不語的背影，似一副剪紙，深深印在了我的心上。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