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她16年的女兒，每過一年，我都更加深刻地體會到——她總是笨笨的。
無意間跟她説起，小顏的媽媽烤的餅乾特別好吃。她忽地笑了，眼睛微微眯起來，説：“我也給你烤啊！”
她便真的忙活起來。早上去超市購置好材料，回家後打開電腦，上網查做法，然後欣欣然跑進廚房。和麪，加料，造型，再刷上一層黃油。我看到那些可愛的小東西被送進烤箱，心中不自覺爬滿了期待，嘴角上揚，陽光中她的身影，那麼美好。
有美好的開始，一般會聯想到完美的結局。可當我看着盤子裏一個個漆黑的“小鐵片”時，不知該説什麼好。
她總是那麼笨，明明從來都沒有做過餅乾，還滿懷信心的樣子，讓我也充滿了期待，到最後空歡喜一場，明明知道不會有好結果的，還那麼努力的樣子，讓別人更加深刻地體會到她有多笨，笨得我想哭。
從做題的數量和難易程度來看，我是真的長大了。
中考前複習時碰上一道不會的幾何題，我抱着試一試的心理去問她。她看到我問她題，便笑了，眼睛彎成月牙，“我上中學的時候，數學可好了。”
我微微一笑，便回到房間去做作業。那是輔導書上的一道題，並不是很重要，過一會兒我便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晚上9點多，我關上燈準備睡覺，外面的天幕黑漆漆的，連星星也看不到。輾轉反側，我總是睡不着，偶然一睜眼，看到虛掩的門縫處投進來一道微弱的光。我安靜地望着天花板，沙沙的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清晰可聞，像迎面吹過來一絲暖風，飄過一縷細雨，開始軟化我的內心。
翌日清晨，我醒來時，她已經去上班了。我看到桌子上放着早餐，還有我昨天那道數學題，附加一個小紙條：寶貝，真對不起，媽媽做不出來那道題，等上學問問老師吧。
她做不出來也正常，她又不是老師，離學生時代那麼遠了，這些知識早該忘記了吧。可她怎麼那麼笨，別的家長看一眼知道不會就讓孩子去問老師了，可她呢，傻傻地做一晚上，到最後不還是沒做出來嗎？那她還那麼努力幹嘛啊？
她真是笨，笨到我心坎兒裏去了。
學校不知道怎麼搞的，突然要我們穿正裝。我把正裝放在家裏，無奈，只能讓她送了。中午回宿舍打電話，告訴她明天來送就可以，她不聽，怕我挨老師批評，便執意要晚上送來。
下午天越來越陰沉，過了十月長假，氣温驟降。四點多又下起了雨，我想告訴她晚上不用來了，但學校有規定不讓帶手機，我無法聯繫到她。
晚上我披着外套去校門口，她真就等在那兒，打着一把傘，看見我沒打傘便又要責怪。我拿了正裝，便催促她趕緊回去。
她説要我先走，她等會兒就離開，我便依了她的話，轉身往裏跑，然後回頭，看她在燈火映照的夜中，一點點地隱沒在風中、雨中。我突然沉默了，靜靜地立在那兒目送她遠去，那身影漸漸模糊，周圍的嘈雜聲全被雨水屏蔽了，我微微眯起眼，不讓眼淚掉下來。
很多次都聽到她抱怨，説我和她的交流越來越少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是因為青春期嗎？可是我一直都乖乖的，唯一不同的是，很少再笑得那麼真心了，很少再單純地做傻事了，很少再向父母撒嬌、再向朋友傾談了。污濁的世間，自己曾經的那些善良也被啃噬得露出森森白骨了。
可她還是那麼笨笨的。向我撒嬌，跟我耍賴，看見好看的衣服拉着我的手問要不要買。好多次都在想，到底誰是媽媽誰是女兒啊。甚至有一次問出口，她便開心地笑，説：“那以後你當媽媽，我當女兒。”後來她還總是傻傻地拿這件事尋我開心。
吶，媽媽就這麼一直笨下去吧，快快樂樂的多好。
或許我上輩子為人類造了很多福吧，上帝把她獎勵給我當媽媽，笨笨的、善良又可愛的媽媽，總能讓我看到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一束光。
媽媽會越來越笨吧，我也會越來越愛她。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