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之前在我們那個班上我基本屬於一個內向的男孩。儘管我能把燭光晚會主持得漂亮圓滿，能在辯論賽上脣槍舌劍駁得對方體無完膚，儘管我也能用一支《梅花三弄》的口哨曲催下好些個女同學的淚來，能在大小報刊上一月之內發表七八篇小文章……但在美麗的女孩潔面前，在潔清澈透明的目光面前，我苦心經營構築的自信之塔就猶如遭受一場大地震，不堪一擊地坍塌。
潔是那種各方面都優秀的女孩，而在我眼裏，她簡直就是完美的化身。她總是那樣楚楚動人。她有非常精緻的五官，我注意到這點時真懷疑造物主在造她時是否花了雙倍的精力。她可愛得簡直不可以，那是她與生俱來的天賦，她笑時小巧玲瓏的小鼻子先就皺起來……尤其是，她的'舞蹈全校無人能及，她的歌喉如同夜鶯。她是學校的文藝骨幹。
潔簡直就是個小精靈。在偷偷地注視她的背影時我常常這樣充滿憐愛地想。潔就坐在我的左前桌。地理位置得天獨厚，然而我卻始終無法克服自己心中的自卑感，潔就彷彿是一顆太耀眼的星星；而我只適合在那裏遠遠地守望。
當然問題不僅僅是這個。你要知道，當我陷入對潔的沉迷的時候，已經只有兩個月我們就要畢業了--像一羣來自天涯海角又即將各奔東西的鳥一樣，我們心中充滿青春的迷惑和憂傷。我一遍一遍對自己説，不要開始吧，就讓這一份感覺珍藏在心。實際上我天天就在幸福與痛苦的夾縫中活着。潔給我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能令我無限愉悦；然而於此同時我卻總在想，這樣的時光是多麼短暫啊，我的心中充滿憂傷。
那時候我是多麼希望能夠吻一下潔啊--我學會了無休無止地嚼口香糖，我的牛仔褲袋裏總是塞着幾片綠箭。但我沒敢説。我覺得自己陷入到一種絕望的快樂中去了。因為潔一如既往地和我説笑聊天，一如既往地坐在我伸手可及的範圍之內。日子一天天流走，我一邊聽老狼唱"那天黃昏，開始飄起了白雪，憂傷開滿山崗……"一邊記日記。然後我們就畢業了。
最後那次聚餐大家都喝得爛醉如泥。我已記不得喝下了多少酒，腦海中卻一片清醒。我默唸着潔的名字對自己説，現在好了，終於結束了，遠遠地離開她然後忘掉她，這真好。我乾掉一杯。這就是我所一直盼望的結局嗎？我又幹掉一杯……
那天清晨當我終於提着大包小包向校門走去的時候，我的淚水再也無法剋制。我希望在清晨悄悄離去。我害怕那種離別的場面。熟悉的操場很空曠，我回轉過頭，淚眼朦朧地看着這些景物，彷彿在向一個時代作別……忽然我看到潔。我一驚。一陣痛楚傳遍全身。我看到潔在看我。然後她向我走來。然後我哭了。很沒面子地哭起來。
"現在就走嗎？你。"我聽見潔在問我。我沒動，也沒回答，只是任淚水滑落。"不告訴他們嗎？"潔又問我。我仍然沒回答，也沒動。好長時間，我們沉默着。我看潔，卻看到潔在哭，晶瑩剔透的淚珠一顆一顆從臉上滾落……好久，我説，再見，潔。潔説，我送你去火車站。我沒有拒絕。坐在的士上，潔遞給我一盒磁帶《ALL FOR LOVE》，説沒想到你走得這麼快。我伸手到褲袋去，摸出兩片口香糖，遞一片給潔。我忽然想到應該送一件禮物給潔。我在大包小包裏着急地翻尋起來。潔見我那樣子，問我什麼忘帶了嗎，我只是搖頭。我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找啊找，找啊找，沒找到，絕望得想哭。後來我啪的一聲吐去口中的口香糖，聚起心中所有的勇氣一口氣對潔説，潔，其實我很喜歡你。然後我看到潔笑了，潔哭了，潔如花的臉上爬滿淚痕。我慌了，忙説潔你別哭你別哭，就當我沒説。潔又笑了，指指我手上的磁帶。我打開磁帶，裏面有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幾行字：
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你……可是你那麼優秀，而我只是一隻醜小鴨……
當我坐上火車，當離別的汽笛聲無可抗拒地響起，當我們伸出手相互握別……我和潔，我們都微笑着，微笑着，儘管我們的臉上已經淚雨滂沱。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