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爺爺掃墓歸來,我默默地走在田間亮滑的小路上,任東來的風肆虐着我滿腦袋的亂髮。
雨很細小很細小。但再細小,下雨了。
“清明時節雨紛紛”,我不知道雨為什麼總喜歡選擇清明這天來下。
麥田裏還有一些人,或蹲或站,聚在一處。他們面對的當然是先人的墳墓,縷縷紙煙在迷濛細雨裏裊然升起。
有哭聲,但很輕很輕,飄散在東風裏,彌散在雨霧裏,不甚分明。
田間的小路隱約在枯黃的,不,已經生出少許綠意的草叢裏。因為下着細雨的原因,小路越來越亮,越來越濕滑,但並不泥濘。
我聞到了一股幽香,我看到了草叢裏散佈着的小紫花。
細雨寂寞的在東風裏斜斜的織成雨簾,不,應該是雨幕,掛起在四周天,遮掩着遠近的村莊和樹木。整個世界只落得迷濛蒙一片。
該怎樣對待這場“當春乃發生”的“好雨”呢?
是怨?是喜?還是……
我想到了幾個古人,也想到了他們寫雨的詩作。
李後主是在哭雨,而且哭得很悽慘:“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王駕是在怨雨,而且怨的頗無奈:“雨前曾見花間蕊,雨後全無葉底花。”
杜少陵是在贊雨,而且讚的非常無私:“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韓昌黎是在品雨,而且品的特別有感覺:“天街小雨潤如酥。”
志南和尚則是實實在在的櫛着風沐着雨了:“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什麼心情?出家人的平和、自然,對大自然的別一番體味。
……
我感覺雨是寂寞的。不然,它不會順着我的亂髮,沿着我的臉頰,無聲的氤氲着,即使已經半濕了我的衣領,但它一直沒有發出半點聲息。
我注意到了出畦的麥苗,葉尖上頂着無數晶亮的水珠兒,煞是有精神。一陣風吹,水珠搖落下來,風一停,則又擎起無數。我想知道,這是不是好德的上天在用此種平凡、簡單、反覆的方式無聲的“潤”着萬物?
我行到了村邊的荷塘,塘裏有一羣鴨、鵝在戲水追逐。它們撲着水、引着吭,似在享受着細雨給它們帶來的“樂透”,滿塘都是搖曳着的水紋。
路已經泥濘了。我蹣跚着進了院門,哦,插在門框上的柳條兒正垂淚呢。我知道,這不是淚,但不知怎麼的,我總想着它就是在垂淚。
上衣已經濕透了,感覺到有點涼。脱了,真濕透了。拿軟軟的'毛巾擦去頭上的雨水。剛剛坐下,母親從廚房走過來,端着個小竹筐,筐裏躺着五六個煮雞蛋。母親看見我一笑,但笑意只一瞬就隱去:“我們吃過了。這幾個是給你留着的。還不涼。”
我剝着雞蛋,眼前放起電影來:悠悠的紙煙,密密的細雨,吹面微寒的東風,暗香浮動的小紫花,綠而油亮的麥苗,披散着的鵝黃的柳樹枝條……
這是一幅仲春煙雨圖。
我細讀着這幅煙雨圖,讀來讀去,發覺讀出來的盡是寂寞。
煙雨一直在寂寞着,一切都在寂寞着,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心寂寞的緣故。那麼,我的心為什麼寂寞呢?是因為今天是清明嗎?是因為我剛給爺爺掃墓歸來的原因嗎?
我想,肯定是。
煙雨圖裏傳來了聲音,很好聽很好聽的聲音。我停止了出神,側耳細聽,方發覺,是窗外的細雨正在寂寞的“潺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