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沒料到那條鋪滿砂石的小路上也會長出青葱一樣的小草來。
清明前夜，摹上落了一場雪。不厚，剛剛染白遠處的山頭。只是陽光才一露面，近處的山坡和田野裏就已融化成斑駁的寫意，雪水混着泥土的味道直往人的鼻腔裏撲，清新得要命。若能聞見青草味兒，該有多好！我貪婪地吸着鼻子。才動了這個念頭，就見腳下的石頭縫裏冒出一叢叢的小草。蹲下身子往前瞅時，竟發現綠意已鋪滿眼前的小路。且那綠意剛被春雪漂洗過，新鮮而蓬勃的樣子讓人欣喜不已。這一發現讓我原本大大咧咧的腳步變得謹慎和小心起來——我怕因踩到石頭而碰掉那一叢叢讓人心跳的綠色。
對於陽光稀薄高寒缺氧的草原，這樣潔淨新鮮的綠，該是何等的彌足珍貴！
拐來拐去地像瘸子一樣在石頭路上行走，心裏卻棄盈着飽滿得快要溢出來的`喜悦。
再也不用自作聰明地搬掉這些冰冷的石頭為小草助長了！
大約是八九歲時的事情吧，也是這樣雨雪交融、春暖花開的季節，我和妹妹一放學便跑去田埂邊撿石頭，為的是解救那些被石頭壓歪了身子的小草。孩子的心是簡單透明的，並不是有多少善良的成分，就只知道讓那些小草長大了，我們才有野花可摘，才有草莓可以吃，才能有綠草如茵的田野供我們嘻鬧玩耍釋放快樂——束縛了整整一個冬季的童心啊。於是我們盼着“七九河開八九雁來”，一遍又一遍地追問母親什麼時候才能“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終於等到小草發芽，卻發現莊稼地裏的石頭被清理到了田埂上，那些剛剛冒出地面的小草被擠壓得東倒西歪又瘦弱不堪！於是我和妹妹放學後的頭等大事不再是寫作業，也不再貪玩跳繩踢毽子。像哨兵巡邏一般，我們奔忙於一條條春意染綠的田埂樂此不疲地撿石頭、挪石頭、搬石頭，然後將一棵棵壓歪擠倒的小草扶起來，給它們道歉並叮囑它們快快長大。當時心裏洶湧的那個成就感啊，都快要淹沒整個人。小辮兒散了，顧不上扎；褲腿、鞋子上沾滿了塵土和泥巴也不知道清理一下；手被石頭蹭破了皮，但我們竟都沒有哭鼻子。妹妹像是我的不跟屁蟲，每次，搬完石頭後都用其崇拜的眼神瞅着我笑。但後來的事卻讓我們笑不出來了，因為被我們解救過的小草竟有大部分枯萎而死。那樣的結果實在是讓我們傻了眼，我和妹妹跌坐在綠意漸濃的田埂上，委屈得直想哭。後來，妹妹反目，不再相信和崇拜我，並向母親如實彙報了我們的行動及結果。我以為母親會發脾氣，會惱我。但沒有，她當時只説了一句：正做（zu）的不做，茶裏面調醋後。後來又説，你不要看石頭硬梆梆的，它會自動給小草讓路。你沒看見石頭縫裏的草一樣長得很旺盛嗎？啥有啥的規矩呢，你搬走石頭，小草沒了依靠，不死才怪！
“石頭會給小草讓路……”只有小學二年有文化的母親、整日勞作於莊稼地裏的母親，竟説出了這樣詩意天然的話來！在母親心裏，石頭一定是柔軟的而聽話的孩子。
自娜以後，每看到被石頭壓着的小草，我也會滿心喜悦地繞開。因為，那些聽話的孩子會給小草讓路。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