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一位高三男生來訪。他完全像在高中課堂聽課那樣在我面前正襟危坐，眼睛像看黑板一樣看着我，耳朵肯定是在小心捕捉我的每一句話。
他母親告訴我，兒子看了我對他網上留言的回覆後深受鼓舞，大有長進。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半年前我曾引用北大法學院蘇力教授《走不出的風景》中這樣幾句話來鼓勵他：“我們會在這裏長久守候。即使夜深了，也會給你留着燈、留着門——只是，你得是有出息的孩子。而且，我們相信，你是有出息的孩子！你們會是有出息的孩子！”
他母親興奮地介紹説，兒子的學習成績因此躍居前列。於是兒子奔“燈”來了——參加我校自主招生考試。這次來訪，是為了就此向我表示感謝。
送走這對母子，我的心情一時難以平靜，思緒仍圍着“燈”轉來轉去。蘇力這幾句話質樸、簡單，且別有韻味，如父母的叮嚀，情深意切、苦口婆心。我想任何人聽了，心裏都會受到觸動。
但是對我來説，這句話除了讓我受到觸動以外，還讓我想起了一首古詩：“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我覺得這首詩裏面必須有燈，也一定有燈：荒山僻野，風雪瀰漫，貧家寒舍，一燈如豆。
那恰恰是我小時候家境和生活的寫照：五户人家的小山村，五座小茅屋在風雪中趴在三面荒山坡上瑟瑟發抖。一個少年揹着書包朝左側西山坡亮着微弱煤油燈光的茅屋匆匆趕去……那個少年就是我，就是從八九里路遠的學校趕回家的我。不管我回來多晚，母親總為我留着燈、留着門，她相信我是有出息的孩子，一定會是有出息的孩子。
多年後，我大學畢業去了遙遠的廣州。時值“文革”結束前後，二十幾個人擠住在一間辦公室改成的宿舍，我和其他人語言又不通——他們都講廣東話。加之工作不如意，每天在一間小資料室裏和幾位大姐翻譯港口技術資料，而其中大部分的時間是聽她們情緒激動地數落某男某女的一大堆不是……這算怎樣的工作、怎樣的生活呢？
就在我四顧茫然、感覺求告無門的時候，一扇門開了，一盞燈亮了——一位65歲的老教授在我研究生面試成績不理想而其他考官們面露難色之際，斷然表示：“這個人我要定了！”
不用説，他相信我是有出息的孩子，一定會是有出息的孩子。是他在那裏長久守候，為我留着燈、留着門……
現在，是我為孩子們留着燈、留着門的時候了。這對我來説只不過是把我過去得到的拿出一點點罷了。如果説是愛心，有愛心的老師也絕不僅僅就我一個。記得寒假前，社科部一位女老師招呼我：“林老師，你看我的學生寫得多好啊！”説着叫我看她的學生剛剛交上來的'社會調查報告：“喏，你看，這個男生寫他調查流動商販，同情他們生計的艱難；這個女生寫她在鄉下見到的留守兒童，想去那裏支教……多好的孩子啊……”她的聲音是那麼興奮和自豪，臉上的表情是那麼生動和純真。
還有，因為女兒的關係，我認識了一位高中語文老師。看她的博客，分明感受得到她為後進生變好是多麼高興，為班上調皮鬼的惡作劇又是多麼焦慮。相比之下，我不過是把“留着燈、留着門”輸入電腦，而在她們那裏，更多時候是化為了一言一行。
記得夏丏尊曾説：“沒有愛的教育，猶如沒有水的湖。”換言之，老師就是充滿愛的人，就是在這裏長久守候，並且留着燈、留着門的人。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