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啥時候回來啊？”爸打電話問。
“爸，後天晚上的票。”
“哦，沒事，就是給你説一下，這個手機我會用了。”
“哈哈，不錯啊，爸，有進步，給你點個贊。”我開心地説。
“好，家裏還有幾個桃給你留着呢，沒其它事，掛了啊。”
從尾音裏聽見我媽在旁邊説，“讓她看好孩子”。我都四十多歲了，還不忘叮囑。接完電話，心裏輕鬆而温暖。
老家那地方被稱為“萬畝桃園”，稱“萬畝”雖有點言過其實，但每到花季，滿眼的粉紅。這獨特的景緻也成了每年賞花的好去處，引得觀賞的外地車絡繹不絕。桃花的花期短，要格外珍惜，錯過一季，就是一年！
每年花期臨近，爸就多了一個“偵查員”的角色。幾乎是一天一個電話：
“桃花快開了，啥時候回來啊？”
“桃花開的正好，回來嗎？”
“桃花快要開敗了，還不回來啊？”
不知不覺中，看桃花成了一個回家的約定。於是，每年的花開花謝，都蓄滿了粉紅的回憶。
但今年和桃花爽約了。花開時節，爸病倒了。爸顫巍巍地從病牀上挪下來，兩手扒在窗台上，踮起腳尖，含混不清地説：
“桃花快開了吧？”望着窗外的眼神裏透出一絲渴望，又夾雜一種迷茫。
我故作開心地説：“爸，還記着桃花呢，過幾天出院了，就可以看了。”
“那今年肯定是看不成了。”爸的語氣裏透出一股莫名的淒涼。我聽到這，臉上帶着笑，心裏卻是針扎一樣的痛。
半小時前從醫生辦公室裏出來時，滿腦子都是醫生的話：“你爸的頭部血管幾乎是快堵完了，特別是管心臟和呼吸的那條血管，幾乎看不見了，意味着他隨時都會停止呼吸和心跳，如果不得已，就得在病牀上做開顱手術，説得不好聽就是死馬當活馬醫。”
“啊？”我聽到這，頭一下子炸開了，接下來，就再也聽不清醫生在説什麼了，顫抖着手在“病危通知書”上籤了字。那種面對疾病和死亡的無助和痛苦，那種猝不及防的心痛，就像心被生生挖掉一樣的痛！
我竭力控制自己不流淚，不失態，怕嚇着我媽。迷迷糊糊地下了樓，獨自一人坐在偏僻處，掩面而泣。四十多歲的人，竟像一個迷途的'孩子一樣孤獨無助。
痛哭過後，十四年前的畫面映入腦海：那時爸得腦出血，也做了開顱手術，不是也堅強地挺過來了嗎？我是眼睜睜地看着他沒了呼吸，當時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半小時後，焦急的看着他慢慢地有了呼吸，這半個小時像是過了半個世紀，我好像也是半個世紀後才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這場生死劫，烙印在了我的記憶中。而這次，我不能坐在地上“撒潑式的逃避了”。現在，我只能站穩了，扛住了，正視這個不忍面對的現實。
為了掩飾內心的難過，我在外面呆一會兒。平復了心情，又到外面買了水果藉故提到了病房。我笑着説：“爸，等你病好了，咱就可以回家看桃花了。”爸種桃樹有二十多年了，片片桃花片片情，桃花的芬芳似乎隨着美好的希冀也在慢慢地沁人心脾。對桃樹的情結早已成了一種牽掛，一種期盼。
病房裏，每天都是盯着三個地方：鼻子吸氧，儀器檢測和輸液的針頭。在哥嫂的精心照顧下，還有媽媽的精神鼓勵下，爸一天天見好，我懸着的心也慢慢放鬆了。上天對爸真是格外眷顧，出院時醫生説：沒想到你爸的治療效果這麼好。聽到醫生的話，心裏眼裏滿是如桃花盛放的喜悦。窗外，醫院裏的風景桃花在悄悄綻放。
在經歷了一次次的磨難之後，慢慢領悟到人到中年責任有多大。生活中的不可預測，也總是不期而遇，遇到它，就只有面對它。即使傷口在流血，也要從容而淡定注視它。因為生活讓你堅強，你別無選擇。
“喂，回來吃桃吧，再不回來桃就沒了。”爸在電話那頭又催了。“學校還沒放假，過幾天就回去了。”前幾天我抽了個空兒回去看他們，回去時買了魚和蔬菜，爸竟然自己手提着進了廚房。那份堅強其實是在向我暗示：看我，可以了吧？！
我高興地説：“爸，你真不錯啊，竟能自己提東西了。走路也不用扶了，説話也利索了，恢復得越來越好了。”爸媽臉上都洋溢着開心的笑容。
“你的任務就是把身體鍛鍊好，你看，你每天都在進步啊”。我給爸豎起了大拇指。爸高興地趕緊給我拿桃吃。
媽説：“這是你爸出院三個月，第一次去桃園給你摘了幾個桃。你再不回來，桃就沒了。今年一場大風把桃花刮掉很多，樹上沒剩幾個桃。”
我悠悠的説：“爸，你看，今年桃花剛好遇到風，沒看也不遺憾，桃咱可是趕上了哈。”
我拿起桃子聞了聞，真香。咬了一口，桃子格外香甜，是從未有過的香甜。我細細地咀嚼着。心頭隱隱地滑下一絲酸澀。我很慶幸，雖錯過了桃花，但終究覓得了桃香。
其實，每年的桃花紅、桃花謝、到桃子成熟，本就如此。只是少了我們情感的點綴，也就顯得那麼隨意和不以為然。沒有時渴望，擁有時淡漠，失去時才懂得它的珍貴，凡事諸如此。
每天的電話來往，已成了定律，安然享受和珍視這份美好。放下電話，走到窗前，仰望夏夜的星空，在內心深處，突然升騰出一種崇敬和感恩。崇敬於生活的豐厚和真意，感恩於每年的那一抹桃紅，感恩這已融入血液的桃花情。
自古《詩經》就有“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可見人們對於桃花的喜愛。一絲眷戀，一種約定，一份情結。片片飛花片片愛，一抹桃紅一縷情！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