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一路走，一路撿拾，然而，青春還是隱沒在了歲月的深處，終究，住進了回憶的城。
我是一個很戀舊的人，所以常常會在或是經意又或是不經意間就想起我的青春，儘管，我的青春與五彩繽紛沒有分毫的關係，甚至可以用素淡和寡淡來形容。如果非要用一些文藝性的東西來渲染一下，那麼，我的青春算不上一篇優美的散文，更談不上算是雅緻的詩歌，就連論文的高亢銼鏘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一篇不起眼的記敍文。
也許，之所以懷念，並不是因為太美，只因遠去，只因曾經在我們的生命裏鮮活過。
是的，鮮活，青春就該是這樣的味道。
青春是激揚的，是舞動的，是活躍的，也是青澀的。
青春的生命裏彷彿蓄備着無窮的力量，那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感覺不正是青春的一種詮釋嗎？因為，我也從青春的小階打馬而過，我已然站立在中年的渡口，回首一望，滿眼盡是感慨，滿心，是懂得。
曾記，有一日飯間，我與表弟説：“高考完，你就可以飽飽睡上幾覺了，那可真真的是舒服啊，愜意啊！”然，他卻回我一句：“睡覺幹嘛呀？我一定要瘋狂玩個夠！睡覺，那是你們那個年紀的人才會做的。”
我笑了，並沒有反駁，不能不承認他説的話足夠正確。是我忘記了他的生命正在青春。
青春真好啊！我總是會羨慕他們年輕的臉龐，還有那些滔滔不絕，因為很多的時候我已經懶得爭辯，也懶得把某些事情弄個一清二白，彷彿心變得越來越容易累，那境界真就是開始向了鄭板橋靠攏，儘管難得糊塗，卻開始了努力糊塗。
以為我們依然年輕，可蒼老早悄然蔓延進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裏，甚至是心。看那些孩子們連笑容都像是早晨露珠下的花兒一樣，美得濕濕潤潤，美得嬌嬌嫩嫩。
每次聽到表弟和我講他們校園裏那些孩子的故事，説哪個男孩子又去追哪個女孩子了，或是説誰和誰一起在校園裏旁若無人地散步了，再就是説他們班裏有一對高材生的戀愛可謂是滿城風雨，再要不就是誰又把鞋在教室裏脱了，臭得他白了其一眼，等等……
這些故事，真好，像一縷三月的微風拂過了心頭，乾淨，清爽，又輕柔。
於是，我也想起了那些逝去的年月裏一些清新的故事，故事裏，有我。
那年，我是做為一個補考的學生借讀去了那所學校。因為時間也不長，又因為我本身就不是主動熱情的那類人。所以不輕易與人要好，然一旦好之，便是真的放在了心上。
清和然便是當時我最要好的兩個女友，而且形影不離。清從來就是一頭的短髮，中性的打扮，而然偏向於臭美。所以我和清特別能損然，看她拿着鏡子沒完沒了地照，就説讓她以後嫁人一定嫁個美容師才行，“不行，不行，那人還得會美髮，天天給你做不同的髮型，那你不得美個沒樣兒了？”清笑得前仰後合，這時，然就會用她的拳頭落雨一般錘在我們身上，口裏還罵着：“看這兩個貨，就能欺負我。”
我們學校所在地也正是清大姨家的所在地，清的大姨父常年在外，一般是清和她的大姨做伴。故而每次她大姨去探望丈夫的時候，便是我們三個人瘋得沒天沒地的時分了。下了晚自習三個人就一起説説笑笑回到了清的大姨家，鞋子一扔，衣服一脱，三個人鑽到了被窩裏就開始天南地北瞎侃。一會兒你把我咯吱地笑得肚子疼了，一會兒又逼着然説説她的初戀。
然彷彿比我和清都活潑，雖然我也是個極其外向的人，可在這少男少女的花事上真沒有什麼英雄事蹟可以拿來激情演講一番，至於清，好像哥們弟兄更適合她給那些同學的稱謂。
“快，講講你和那十六班的那什麼華是怎麼回事？他不是畢業出去了嗎？好像聽人説昨天來咱學校了，是不是找你的？”清對那個學校的人和事比我這個剛去借讀的人熟悉多了，她下巴倚在枕頭上，在等着然回答。
“瞎説什麼呀！”然白了清一眼。
“得了吧，咱們面前你還裝，有什麼快交待，就算以前我沒參與過你們的故事，可現在我也有知情權，給咱們講講吧，咱也感受學習一下。”我捅了然一下。
然笑得爬起來，“你們還用學？看那誰成天眼睛就在你的身上盯着，哈哈哈……別以為俺們不知道，那幾天你不在，他的魂也沒了似的。”然又開始反攻我。清一聽，也乾脆坐了起來，“就是就是啊，我也發現了……”
接下來，便是你損我，我侃你，三個人笑成了一團，也鬧成了一團，怕天上的月亮也眯着眼睛笑得更彎了。眼看着，都十二點了，清説：“明天要不要上早自習了？”然後我們只好不甘地睡去。
人説三個女人一台戲，三個女孩子照樣也會把一台戲唱得風生水起。
我們三個當時可稱得是“鐵三角”，誰也知道要幹壞事我們在一起，做好事也定是沒分開。
那次好像是上體育課來着，老師讓我們自由活動，我和清，和然就思忖着去附近的那個水庫玩，那裏也是我們遙想了許久的地方。於是，水庫邊上就有了我們三個人飛來奔去的身影，一會兒折幾片柳葉想學着吹幾聲口哨，卻啞得愣是發不出一個聲音；一會兒又是撿幾塊石子扔進水中比比誰的力氣大；一會兒，又是坐在邊上的水泥台上用力喊幾聲，其實也不是因為心裏悶需要發泄一下，只不過是為了學學電視裏的人的樣子，喊完，我們就都笑了。
玩得開心，所以忘記了時間，等回到學校，別人都上了課。我們躡手躡腳走到教室門外，偷偷朝裏一望，本來僥倖着老師還沒有進去上課，那樣就可以迅速回到座位當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可人家早已一手拿着課本，一手在黑板上把玩那些粉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問我怎麼辦，我問你該不該喊“報告”，還有人提議要麼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再出去玩得了，反正也是誤了課，反正也是要捱罵了，就痛快玩半天得了。
最後，還是沒敢太放縱，一聲顫顫弱弱的“報告”後，我們被請進教室，低着頭站在那裏被老師訓了一頓，還是坐回了座位，儘管背地裏吐着舌頭，心裏罵了幾句老師，可表面看老師的時候還是堆了厚厚的笑，笑得自己都感覺臉抽得緊巴巴。
白天湊在一起鬧，倒也沒什麼，可因為清説她把換洗的衣服在星期一來學校的.時候忘帶了。於是我們便商議着在下了晚自習時回去取，其實不取也行，可我們就非得用這個理由來為自己的貪玩官冕堂皇一次。
清的家離學校也就幾里路而已，我們説好一下自習就騎自行車回去，最多也就二十幾分鍾可以到家，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再起。雖然路上黑洞洞一片，可我們邊走邊説邊笑，倒沒生出一分的害怕來，夜風涼絲絲，倒像是為我們添了不少的情趣。等到快進她們村子的時候，想起以前白天路過時見到是一片墳地，於是不約而同行至那裏誰也不再説話，屏住了呼吸，還拼命用力踩着自行車腳蹬，就感覺手心裏熱乎乎，潮潮的。腦子也不敢多想，生怕一不小心蹦出可怕的鏡頭來。
還好，那段路很短，馬上我們就進了村子，心也放鬆了許多。一進清家的院子，“譁”，門迅速反鎖，感覺那一下就是把鬼怪給關在了門外一樣，我們相視一笑，大大出了一口氣。
那冒險的事情，我們就做過那一次，以後再沒敢在夜裏走過。
此刻，坐在這裏，用鍵盤一點點觸摸着那些往事，其實已經是模糊了許多，而人，早已是各奔了東西，就像那散場了的青春一樣。清遠嫁了西安，在我與她努力的靠攏間最終還是在歲月裏一步步遠去，至今，連她一個電話號碼也沒有。而然，是我們中最早嫁為人婦的，也是最不幸的一個，她不僅沒有嫁給當年我們為她設計好的美容師，而且嫁給的是一個拳腳相向的粗野之輩。還好，她掙扎了出來，離婚後的她倒是比以前快樂了許多，現在的丈夫也能説會道，挺會哄女人的，可我與她見面也不過是一年一兩次罷了。總是感覺就算依然説笑，卻還是缺少了些什麼，是缺那個叫清的女孩子嗎？還是缺少了青春的味道？
有一種遙遠的感覺，彷彿隔了千年。
那些與我一同在青春裏陪伴的人，最終與我的青春一同住進了回憶的城。
譬如清，也譬如那個曾經喜歡我的同桌，還有一個我喜歡的他。
那個叫海的同桌，直至畢業後他才與我一封封地寄來了情書，想來，那個時候的書信是多少珍貴的東西啊，在現代文明飛速發展的今天，已再見不到那些親手描繪的字跡，就算歪歪扭扭，可遠比這些千篇一律的字體來得更真實，更具觸動力。
是啊，那個時候是多麼清純的情誼啊，就算心中萌生了喜歡，卻連多看對方一眼都會臉紅心跳的不能，所以，海在上學的時候一直沒有勇氣當面向我表白，最終也只能借幾張素箋來安放他難以平靜的青澀的愛情。
而我喜歡的那個他，就算他在畢業的時候贈送了我一個精美的日記本，在首頁寫下了幾句朦朦朧朧的話，可我依然沒想過與他牽一牽手，只會在心裏欣喜着，將臉兒漲得紅紅，然後將那本子捧在胸前，雙手抱得緊緊，生怕染上一點塵埃。要麼是一遍遍打開那本子一遍遍看他留下的那個名字，那個“中”字曾經在我的心裏長得滿滿，枝枝椏椏好不茂盛。
那些書信，那個本子我是保留了好久。翻閲時，是一種説不出的美好，清清澈澈，純純淨淨。像一滴雨，晶瑩剔透，又像是一縷詩，婉婉約約，或是像一輪明月，幽靜而素雅。可在某一個午後，是在結婚好多年後的一天吧！我將那個曾經愛不釋手的本子也扔了，於是那些關於青春的痕跡便在我的視線裏一抹而盡。
回憶，越來越淡，青春，越走越遠！
果戈理在《死魂靈》裏有一句話讓我銘刻在心，“當您退出柔情似水的青年時代，步入嚴厲冷漠的成年的旅途時，請您一定要帶上人的全部感情，不要把它們遺失在路上。”
可是，我們往往帶不上全部的感情，往往遺失掉得太多。
笑裏，多了苦澀，淚水的鹹味也變得更濃，而心，越來越沉甸甸。有的時候也並不是我們沒有熱情與熱烈的心，而是沒有了承載那一切的力氣。
時光，如流水，青春一去不復還。而至如今，我又將以一懷什麼樣的情去為我的青春落下一筆？是落寞，是憂傷，是歎息，還是微笑，用以致我逝去的青春？
該是微笑吧？這應是人生最美的姿態，微微一笑，讓整個生命都是輕和的，柔順的。
文萃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