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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椒樹散文

欄目: 高中第三冊作文 / 發佈於: / 人氣:1.63W

奶奶説,一個人住吃用不了多少,辣椒都像樹一樣大,摘幾顆下來,足可以吃好幾餐。

辣椒樹散文

奶奶姓向,上世紀三十年代出生,那時候離一九四九還很遠,農民的好日子還沒有來。奶奶從小吃苦,一直有屬於那時代的節儉。對待我們卻又慷慨。兒子媳婦孝順她什麼好吃的,她全鎖在櫃子裏留着,我們來了她才拿出來。她總説,我牙都沒了,拿什麼吃啊,你們吃。見我們吃的津津有味,她有時候也和我們一起吃,她慢慢地,一臉的笑,她也是喜歡吃的。算命先生説,奶奶心地善良,是能長命百歲的。

我出生兩個多月,之前已經病入膏肓的爺爺去世了。我説我沒見過爺爺,爺爺到底什麼個模樣?奶奶説,他可是抱過你的,他説你長的像女孩嘞!你嘞還不到一個月,聽見被説成是女孩,就哭起來,惹半天都惹不好。你爺爺啊.....

奶奶説,爺爺長得魁梧,比我大堂哥還壯實。不知道爸爸和大伯是怎麼的,吃了石子還是怎麼的,像個南瓜只知道往寬了長,總是長不高。爺爺一生從沒做過什麼虧心事,是個好人。不管是死去的還是活着的,沒人不記他的好。爺爺臉相老實,有時甘受人欺負,一味忍着。做什麼事,總是能吃虧。後來,鄉親們全不再去賺他的便宜,而是把有便宜的活,都甘願讓給他。奶奶常教育我們,做事情要吃得虧,吃虧是福。

奶奶説完,就看着五百米外的竹林。那暗淡無光的眼眸此刻溢出神采來。竹林再過去,爺爺就埋在那裏。我永遠不能知道這幾百米的距離,是多遠。只覺得奶奶永遠望不到邊。有時候我還會忽略這樣的事實:

每當傍晚太陽快要落西去,奶奶的飯煮好了,她就習慣地搬來凳子,坐在小院。這樣的時候,我和哥哥兩個小饞貓從家裏趕到,還很遠就喊她:“婆哦——”“噢!兩個小乖,吃飯了沒有。”但她已將自己的碗放下,起身到灶房去,即將洗兩個碗。哥哥比我懂事,搶過碗説:“沒髒,不用洗的。”

後來我們都長大了,去任何親戚家裏吃飯。碗筷總是他用水淌過一遍。他説:在奶奶那裏吃,不是敷衍,就是那碗筷髒的,心裏也覺得乾淨。現在別人家裏,看着乾乾淨淨,而心裏總是覺得不踏實。

我們裝飯,奶奶從小櫃子裏拿出榨過油的肉——還要小的時候,我們曾無數次要求媽媽這樣去炒菜:把買來的豬肉,微微榨去油,冷了再放到一個小砂鍋裏存着,吃的時候再拿出來熱——而且必須要求是砂鍋——因為奶奶用的就是砂鍋啊!這麼多年了,我始終無法忘記那種味道。即使現在我已長大成人,早已經意識到一味説媽媽炒的菜不如奶奶的好吃,是給作為母親的一種煎熬與挫敗。但我常常還是説了。

弄好我們的飯,奶奶還是坐在那,面對五百米遠的竹林,迎着這一天最後的太陽光。夕陽彷彿熟透的柿子,忽被遠處山頂的樹枝扎破,濺出濃濃的紅,潑在她臉上。一臉紅光,她雙眼流出淚水來,眼睛一眨一眨。我們説:“婆,光太花眼了,進屋坐吧!”已經進了屋裏去,光是沒有,可淚水還是在流。我們只認為人老了,眼睛有時候會這樣。我們那時候,小不點的,哪裏能懂呢!

爺爺去世以後,作為小兒子,爸爸就多次叫奶奶過來一起住,也好照顧她。但她要不是説媽媽的飯煮的過硬——那麼媽媽就煮的稀一些。要不是就説自己捨不得那一園竹子,説竹林在前幾天又竄進去幾個小鬼頭,砍了最老的種竹,那一片竹可是她和爺爺一起種下的,她心疼得很——那麼大伯就讓她依着他去住或者大伯幫她看着。她只好終於説爺爺給她託夢,叫她守着老屋。我們明白了,從此不再強求。

一個寒冷的冬天,離過年還有個把月。冰雪直飄了三四天,路面全花白了。路不好走了,行人鮮見。爸爸患了重感冒,躺在牀上,吃不下飯。他虛弱地叫我到牀頭:“你拿斧頭劈些柴火,最好有大有小,馬上背到你婆那裏去,之後再幫她到井裏提足夠多的水。”

我拿着斧頭對準柴塊愣是劈了再劈,汗水透了裏衣,摘掉帽子,腦袋像蒸籠揭開了蓋子立即冒出熱氣,而柴塊僅僅削去些皮。正無計可施,斧柄突然被一隻大手搶過去,“吃這麼多年飯,劈個柴都不會,孬小子!”爸爸氣憤地把我推到一邊。

柴劈完了,爸爸出了一身的汗,覺得感冒已經減輕,就説要自己去送。媽媽知道他還昏着頭,而且現在雪沒停下來,就央我跟隨。出發前還叮囑我路上要和爸爸換背。

到了老屋,看見院子的冰雪是沒有掃過的,蒼白的一片,院外也沒有任何其他人的腳印。父親趕緊去推開那半掩的門。裏面弱弱閃着火光,昏昏暗暗的房裏,老人對着一盞昏黃的煤油燈,在縫補一個蛇皮袋子,地上燒着火,火邊有好幾個土豆,房間裏飛揚着烤番薯的味道。屋裏面非常暖和。

爸爸什麼也沒有説,放下揹簍,直朝灶房走去。“不要去看了,水還有很多。”爸爸頓了一下,又繼續走。奶奶起身走來,為我拍掉身上的冰屑,又道:“這麼冷的天,你領他來,受罪啊!”然後牽着我去烤火,。我其實早已經不冷了。父親看了缸裏的水,湊過來反責罵我説:“這麼大一個人了,都不知道天氣冷了,婆沒柴燒,沒水喝。什麼事情都要我叫。”“什麼事都等你們來啊!水不是還有,柴火不是也有。”爸爸不再訓我。奶奶為他擺好了凳子,拍掉他頭髮上的冰屑,每拍一下,爸爸整個身體都笨拙地順勢往前微微傾一下。奶奶認真地看着爸爸。門擋住了冷風也擋住了光,房間裏面昏暗,她還是認真地看着他,伸手摸摸他衣服。像大冷天的時候,我的媽媽伸手摸我衣服一樣。我那時才清醒其實奶奶是爸爸的媽媽,爸爸是一個和我一樣的.小孩子。我們都默不作聲,這麼安靜,我聽見埋在熱灰裏的番薯慢慢綻開,發出一陣清香。

爸爸終於忍不住,咳出了聲。“這麼冷,走那麼遠,還不着涼都怪了。”奶奶輕輕地責罵備。“我都病好幾天了,叫這小鬼頭去劈幾段柴都劈不起。白吃那麼些年飯”“他這麼小,這麼大一揹簍,他哪裏背得動。他要是也着涼了,怎麼辦。你們先吃幾個土豆,火裏還有紅薯我給你們去做飯。這麼冷,都沒剩什麼吃的。”“老辣椒和豆子就好。”爸爸説罷就起身去挑水。我用鐵夾翻開熱灰,紅薯已經熟了。

吃飯的時候,奶奶指着炸得紅黃的老辣椒樂呵呵地説:“你爺爺要是在啊,準是他最先把這菜夾光。”爸爸高興地應:“是嘞,他是喜歡吃這個,他把這叫炸泥鰍,把豆子叫肉丸子。”“這辣椒啊,我就是從那院外這兒摘的,我也沒去養它,可能是擇菜的時候落的種子。生了五六棵,棵棵像樹一樣,摘了我還去稱,有六斤多。曬了收着,我自己一個人都吃不完。”那天爸爸一個人吃完了那碗辣椒,伴了三碗飯。出門的時候奶奶説等冰雪化了,就搬來和我們一起住。到家的時候,爸爸的感冒已經完全好了。

冰雪在離過年十多天的時候終於化了,奶奶終於決定過來一起住。我們高興地為她準備了新被子,新棉鞋,為她仔細收拾了房間。可是過完年,她卻再也待不住了,説是在這裏怎麼都睡不着。那幾天晚上,爸爸就聽見她半夜開了好幾次燈。爸爸什麼也沒説,默默地幫她收拾了東西。她還是回了老屋。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在屋前的菜園摘紅辣椒,摘了十幾顆就算了,問她她説:“我一個人,我吃得了多少啊。”那是我這一生最後一次見到她。以後的夢裏僅餘一個佝僂的影。

奶奶去世以後並沒有能如願與爺爺合葬。前年清明時候我們去給奶奶掃墓,看見墳包上生了一棵壯實如樹的辣椒,枝上開出一朵雪白的小花。我們在墳前放了齋粑豆腐和魚肉,燒香磕頭:婆啊!你和爺爺一起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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