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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聖陶語文教育論集》序原文全文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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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聖陶語文教育論集》序葉聖陶先生從1912年起從事語文方面的教學、編輯、出版工作,前後60多年,對於這半個多世紀裏我國語文教育工作中的利弊得失知道得深切詳明,寫下了大量文章,收在這個集子裏的就有100多篇。凡是關心當前語文教育問題的人都應該讀一讀這本集子。按說這本集子裏邊的文章大部分是解放以前寫的,爲什麼現在還沒有過時呢?這是因爲現在有很多問題表面上是新問題,骨子裏卻還是老問題,所以這些文章絕大部分仍然富有現實意義。

《葉聖陶語文教育論集》序原文全文閱讀

這本集子裏的文章,涉及的面很寬,性質也多種多樣,有商討語文教育的理論原則的,也有隻談論一篇文章或者評議一兩個詞語的。通觀聖陶先生的語文教育思想,最重要的有兩點。其一是關於語文學科的性質:語文是工具,是人生日用不可缺少的工具。其二是關於語文教學的任務:教語文是幫助學生養成使用語文的良好習慣。過去語文教學的成績不好,主要是由於對這兩點認識不清。

語言文字本來只是一種工具,日常生活中少不了它,學習以及交流各科知識也少不了它。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爲什麼很多教語文的人和學語文的人會認識不清呢?是因爲有傳統的看法作梗。“學校裏的一些科目,都是舊式教育所沒有的,惟有國文一科,所做的工作包括閱讀和寫作兩項,正是舊式教育的全部。一般人就以爲國文教學只需繼承從前的傳統好了,無須另起爐竈。這種認識極不正確,從此出發,就一切都錯。舊式教育是守着古典主義的:讀古人的書籍,意在把書中內容裝進頭腦裏去,不問它對於現實生活適合不適合,有用處沒有用處;學古人的文章,意在把那一套程式和腔調模仿到家,不問它對於抒發心情相配不相配,有效果沒有效果。舊式教育又是守着利祿主義的:讀書作文的目標在取得功名,起碼要能得‘食凜’,飛黃騰達起來做官做府,當然更好;至於發展個人生活上必要的知能,使個人終身受用不盡,同時使社會間接蒙受有利的影響,這一套,舊式教育根本就不管。因此,舊式教育可以養成記誦很廣博的‘活書櫥’,可以養成學舌很巧妙的‘人形鸚鵡’,可以養成或大或小的官吏以及靠教讀爲生的‘儒學生員’;可是不能養成善於運用國文這一種工具來應付生活的普通公民。”(87-88頁)

聖陶先生在這裏扼要地指出舊式語文教學的三大弊病,並且在好些處別的地方加以申說。第一是在閱讀教學上不適當地強調所讀的內容而把語文本身的規律放在次要的.地位。“國文是各種學科中的一個學科,各種學科又像輪輻一樣按合於一個教育的軸心,所以國文教學除了技術的訓練而外,更需含有教育的意義。說到教育的意義,就牽涉到內容問題了。……篤信固有道德的,愛把聖賢之書教學生誦讀;關切我國現狀的,愛把抗戰文章作爲補充教材,都是重視內容也就是重視教育意義的例子。這是應當的,無可非議的。不過重視內容,假如超過了相當的限度,以爲國文教學的目標只在灌輸固有道德,激發抗戰意識,等等,而竟忘了語文教學特有的任務,那就很有可議之處了。道德必須求其能夠見諸踐履,意識必須求其能夠化爲行動。要達到這樣地步,僅僅讀一些書籍與文篇是不夠的。必須有關各種學科都注重這方面,學科以外的一切訓練也注重這方面,然後有實效可言。國文誠然是這方面的有關學科,卻不是獨當其任的惟一學科。所以,國文教學,選材能夠不忽略教育意義,也就足夠了,把精神訓練的一切責任都擔在自己肩膀上,實在是不必的。”(56-57頁)

第二種弊病是在作文教學上要求模仿一套程式。“不幸我國的寫作教學繼承着科舉時代的傳統,興辦學校數十年,還擺脫不了八股的精神。”(437頁)所謂八股的精神就是:第一,不要說自己的話,要“代聖人立言”;第二,要按照一定的框架和腔調去寫。聖陶先生很形象地加以形容說:“你能夠揣摩題目的意旨以及出題目的人的意旨,按着腔拍,咿唔一陣,就算你的本領;如果遇到無可奈何的題目,你能夠無中生有,瞎三話四,卻又丁丁當當的頗有聲調,那更見出你的才情。”(40頁)他並且用自己小時候的經驗做例子,“我八九歲的時候在書房裏‘開筆’,教師出的題目是‘登高自卑說’,他提示道:‘這應當說到爲學方面去。’我依他吩咐,寫了80多字,末了說:‘登高尚爾,而況於學乎?’就在‘爾’字‘乎’字旁邊博得了兩個雙圈。登高自卑本沒有什麼說的,偏要你說;單說登高自卑不行,一定要說到爲學方面去才合適:這就是八股的精神。”(438頁)

第三種弊病就是讀書作文不是爲了增長知識,發表思想,抒發感情,而是爲了應付考試。“從前讀書人學作文,最主要的目標在考試,總要作得能使考官中意,從而取得功名。現在也有考試,期中考試,期末考試,還有升學考試。但是,我以爲現在學生不宜存有爲考試而學作文的想頭。只要平時學得紮實,作得認真,臨到考試總不會差到哪裏。推廣開來說,人生一輩子總在面臨考試,單就作文而言,剛纔說的寫封信打個報告之類其實也是考試,不過通常叫做‘考驗’不叫做‘考試’罷了。學生學作文就是要練成一種熟練技能,一輩子能禁得起這種最廣泛的意義的‘考試’即‘考驗’,而不是爲了一時的學期考試和升學考試。”(154頁)

過去的第二點錯誤認識是把語文課看成知識課,看成跟歷史、地理或者物理、化學一樣,是傳授一門知識的課,因而要以講爲主。在讀文言文的時代,自然逐字逐句大有可講,到了讀白話文課本,就“從逐句講解發展到講主題思想,講時代背景,講段落大意,講詞法句法篇法,等等,大概有30來年了。可是也可以說有一點沒有變,就是離不了教師的‘講’,而且要求講‘深’,講‘透’,那纔好。”(149頁)“我想,這裏頭或許有個前提在,就是認爲一講一聽之間事情就完成了,像交付一件東西那麼便當,我交給你了,你收到了,東西就在你手裏了。語文教學乃至其他功課的教學,果真是這麼一回事嗎?”(151頁)

這種以教師講解爲主的教學法,其流弊,第一是學生“很輕鬆,聽不聽可以隨便。但是,想到那後果,可能是很不好的。”其次,“學生會不會習慣了教師都給講,變得永遠離不開教師了呢?永遠不離開教師是辦不到的,畢業了,幹什麼工作去了,決不能帶一位教師在身邊,看書看報的時候請教師給講講,動筆寫什麼的時候請教師給改改。那時候感到不能獨自滿足當前的實際需要,豈不是極大的苦惱?”(151-152頁)

這就觸及教育學上的根本問題:在教學活動中,教師起什麼作用?聖陶先生的看法是,“各種學科的教學都一樣,無非教師幫着學生學習的一串過程。”換句話說,教學教學,就是“教”學生“學”,主要不是把現成的知識交給學生,而是把學習的方法教給學生,學生就可以受用一輩子。在這個問題上,聖陶先生有一句精闢的話,現在已經衆口傳誦,那就是:“教是爲了不教。”這句話在這本論文集裏多次出現,例如:“‘講’當然是必要的。問題可能在如何看待‘講’和怎麼‘講’。說到如何看待‘講’,我有個朦朧的想頭。教師教任何功課(不限於語文),‘講’都是爲了達到用不着‘講’,換個說法,‘教’都是爲了達到用不着‘教’。……語文教材無非是例子,憑這個例子要使學生能夠舉一而反三,練成閱讀和作文的熟練技能;因此,教師就要朝着促使學生‘反三’這個標的精要地‘講’,務必啓發學生的能動性,引導他們儘可能自己去探索。”(152頁)又如:“學生須能讀書,須能作文,故特設語文課以訓練之。最終目的爲:自能讀書,不待老師講;自能作文,不待老師改。老師之訓練必作到此兩點,乃爲教學之成功。”(717頁)“我近來常以一語語人,凡爲教,目的在達到不需要教。以其欲達到不需要教,故隨時宜注意減輕學生之倚賴性,而多講則與此相違也。”(720頁)“嘗謂教師教各種學科,其最終目的在達到不復需教,而學生能自爲研索,自求解決。故教師之爲教,不在全盤授予,而在相機誘導。必令學生運其才智,勤其練習,領悟之源廣開,純熟之功彌深,乃爲善教者也。”(721頁)“凡爲教者必期於達到不須教。教師所務惟在啓發導引,使學生逐步增益其知能,展卷而自能通解,執筆而自能合度。”(741頁)

怎樣才能達到這個目的,關鍵在於使學生的學習由被動變爲主動。例如要求學生預習,給以必要的指導;發起對課文的討論(主要指語文方面,不是內容方面),予以有效的啓發;對學生的作文只給些評論和指點,讓他自己去考慮如何修改;如此等等。這一切,作者在《精讀指導舉隅》的《前言》以及別的篇章裏都有詳細的論述。這樣教學,當然比逐句講解吃力,但是這纔是教學的正經道路。正如聖陶先生所說:“把上課時間花在逐句講解上,其他應該指導的事情就少有工夫做了;應該做的不做,對不起學生,也對不起自己。”(83頁)

前面說過,這本集子裏邊談到的問題很多,上面只是就它的主要內容,就是關於語文教育的指導思想作了些簡單的介紹。此外,如第三部分關於文章的分析鑑賞,第四部分關於寫作當中的某些具體問題的討論,也都有很多好見解,值得我們學習。但是最重要的恐怕還是借閱讀這本集子的機會來對照檢查我們自己的工作。有許多現在還常常有爭論的問題,事實上聖陶先生多年前已經遇到,並且提出了他的看法。有的話儘管是對學生說的,實際上也適用於教師。比如“舉一反三”這件事,要教給學生這樣做,教師就要首先這樣做。那末,現在有些教師希望每一篇課文都有人給寫出類似教案的文章來發表在刊物上,讓他上課的時候照本宣科,那就完全不對了。這個集子裏有一篇題爲《中學國文教師》的文章,列舉七類教師,都是在教學上犯了這樣或那樣的毛病的,很值得我們拿來作爲反面的借鑑。當然,我希望這種種類型的教師都已經或者即將絕跡。

――選自《葉聖陶語文教育論集》,教育科學出版社,1980年